第九十一章 赋税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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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吴梦询问,王嘉言先将今岁苏州赋税的大致情况陈述了一遍。

随后又问道:“吴先生,自古有云:‘天下之财有止数,不在官则在民’,为何我等依照吴先生之言行事,官府赋税增高,百姓收入也是不减反增,且百姓收入越增赋税越高?”

吴梦其实对经济学也是一知半解,他带来的参考书却又不在身边,只好搜刮肚子里不多的二两油水来应付。

他想了想说道:“知县,天下之财有止数此言不差,可天下之钱却无止数,财可指天地万物,这钱却不能直接对等与万物,万物经过工匠、农人之手的加工,其价值、数量就会变化。”

顿了顿又道:“比如煤球炉,不经工匠之手变化为煤球,黑黑的石炭只怕愿意使用的百姓绝少,为何?不便使用,工匠利用巧技发掘其真正价值才会使煤球走入千家万户,创造收益。

还有冬小麦,没有农人来种植,整个冬日田地如同荒废一般,而农人就将其利用起来,田地的价值便上升了,知县若是不信,田地再过几年必然涨价,便是是一年两熟所致。”

吴梦喝了口茶接着道:“知县提到的赋税问题,在下虽是知之甚少,不过也略有心得。”

说罢拿起鹅毛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二维坐标,再画上一道抛物线,标上0、最佳税率、最高税率三个点,这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拉弗曲线。

王嘉言凑过来看了半天也不解其意,吴梦指着坐标道:“此横线代表官府收税多少,“0”意味着官府一文钱不收,“100”意味着工坊、商铺所有获利全部上交官府。”

王嘉言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着抛物线的顶点道:“此处是否为收税最好的位置。”

吴梦笑道:“知县果然一点就透,官府收税是按照工坊每月发卖货物来计征的,我等可称之为征收数额基础量,官府收税额度在一定的限度以下时,提高收税量可增加赋税,但超过这顶点的限度,再提高收税反而会导致官府赋税的减少。”

王嘉言听后一脸懵懂,吴梦耐心的解释道:“知县,较高的收税使工坊和商铺的成本增多,将抑制工坊和店铺的经营积极性,使赋税的可征收数额基础量反而减少,赋税收入下降,反之,降低收税可以使工坊和店铺的成本减少,经营积极性提高,扩大了赋税的征收数额基础量,税收收入增加。”

王嘉言拿起鹅毛笔把这番话记录了下来,他如今也用习惯了这笔,觉得比毛笔写字快多了,自从跟着吴梦学了些数算之术,他现在左右开弓、横写竖写都不是问题。

吴梦也不吭声,等着王嘉言先把这番话消化了再说。

王嘉言毕竟是聪慧之辈,他逐渐看明白了意思,问道:”吴先生,在下明白你的意思,苏州城以前的赋税征收便是超过了这个限度,现今将限度下调,赋税反而增多,那请问先生,多少为合适呢?”

吴梦心里在苦笑,此事放在后世都只怕无法精确计算出来,某家算哪根葱,哪有这般大本事。

他只好说道:“赋税多少合适很难通过数算之法来确定,只有一个笨法子,就是试着增减税务。

比如孙知州今岁砍掉了苏州河和运河上的好几个税务,免去了百姓的差役,赋税反倒上升,那就证明以前赋税收的过多。知县不妨来年将那些什么科配之类全部废除,再看商税是否增多。”

王嘉言道:“那如若继续增多,是否还需减少赋税?”

吴梦吓了一跳,还减,提高亩产后农税只怕不到百分之三,商税的过税和住税相加也只有百分之五,已经够低了。

自从改了差役,吴县和长洲基本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收的太少,拿什么来搞基本建设,大宋朝要搞的水利和交通太多了。

他连忙阻止王嘉言道:“知县不可,在下以为这应是最低限度,不可再降,且日后应随着商铺和工坊的增多适当提升商税而降低农税。”

王嘉言点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在下见工坊和商铺来钱甚快,百姓们种田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几个钱。”

吴梦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可是至理名言,故农业要稳定,还得靠官府支持,降低农税,鼓励农民多种粮食,我大宋天下才会安定。”

王嘉言深以为然,他思略了一番道:“先生,在下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梦笑道:“知县何故欲言又止,尽管讲来,在下嘴风向来严实。”

王嘉言朝门口看了看,小声说道:“在下也是读圣贤书出身,可这两年在先生处学了不少见识,不知何故,对那圣人之言渐觉疑惑,若是按先生之法来安定天下,生民安居乐业,岂不是强过那圣人之言。”

吴梦被王嘉言此话吓的半死,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宋代大儒的儿子会对孔孟之道产生逆反心理。

这要是传了出去,吴梦担心自己这个教唆犯只怕会被绑在孔庙前烧死,再说废除儒教根本不现实,在没有更好的意识形态代替以前,废除儒教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旦失去儒家思想的限制,君权更加膨胀,老百姓失去信仰的结果便是道德品质低下,最后只怕会引发暴乱直至天下混战,这已经是得到历史印证的。

清朝坍塌后,儒教一败涂地,导致的后果便是军阀混战,老百姓的生活痛苦不堪,不管是国内生产总值还是百姓的民生可以说比清末时差的多,就这还是有了西方各种思想进入的前提下,也用了差不多四十年才结束。

吴梦脸色苍白的阻止了王嘉言这番危险的话语,说道:“知县此言差矣,在下这些法子只能称之为治国之“术”,而圣人之言应称之为治国之“道”,“道”是源泉,不可或缺。

知县想想,若无圣人之言,这天下岂不人人只会趋利,无人顾忌道义,必定是贪官污吏奸商横行天下,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礼义廉耻皆弃之不顾,这样的天下想想都觉的可怕。”

王嘉言默然了许久,觉得吴梦之言也是有理,他指着拉弗曲线的顶点问道:“先生此言甚是有理,可这‘义’和‘利’究竟如何来取舍,是否能找出‘义’和‘利’之顶点。”

吴梦心里简直要骂死王嘉言了,他若是知道怎么取舍,在后世就超凡入圣了。

全球几千年的文明史,从古代的耶稣、释迦摩尼、孔子、孟子、老子,包括古希腊那帮哲学家乃至后世的思想家,有谁敢说解决好了这个问题。

吴梦苦笑道:“王知县,你岂不是难为在下了,在下敢说若有哪位贤良能解决此道,必定是比孔圣还要高明的圣贤。大宋乃是天下首富之国,在下以为只可慢慢摸索,切不可操之过急。”

王嘉言喝着茶水,垂首沉思起来。

吴梦眼望王嘉言也是颇为感动,当今的大宋正是思想大爆炸的时代,儒家的各个流派风起云涌,冥思苦想治国之道。

如果不是异族入侵,专制思想未必会统治后世的王朝。

后世那些歪嘴和尚存心找出程朱理学中的糟粕,加以发扬光大后用于钳制天下百姓。

就说那“存天理、灭人欲”,乍一看仿佛是朱熹要求天下百姓控制自己的欲望,而统治者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朱熹的原意就不是如此,他其中一个想法是希望天下百姓控制自己过于膨胀、不合理的欲望。

另一层意思便是皇帝和官员作为统治者,道德品质必然要高于百姓,更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切不可等同于普通百姓。

这话传到后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统治者希望百姓人人变成绵羊,须知党章里面同样规定党员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道德品质应高于普通群众,这不是异曲同工么?

王嘉言抬起头道:“先生今日之言震耳发聩,在下还得回去细细思量,如何能结合圣人之言和这趋利之事来治理地方。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请教,先生上次所言的治水,在下思略过后甚觉有理,早一日修浚百姓早一日免受水灾之祸,不知先生还有否获利更多的法子。”

说罢用希冀的目光望向吴梦。

吴梦心道获利的法子自然是有,但是拿出来合适么?万一弄坏了可是遗祸天下。

他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可那法子一旦使用不当就将贻害大宋天下。”

王嘉言马上兴奋起来,说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还有孙知州参详,先生不妨讲来听听。”

吴梦眼见王嘉言如此急切,也不好意思不说,便叫了李五进来,对着王嘉言道:“我等出去走走,先去瞧瞧那市场。”

出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寒风一吹,吴梦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想到这法子若是能真正控制在官府手里,不一定会变为坏事,不妨先在苏州试上一试。

三人前行来到了市场一侧,吴梦指着煦煦攘攘、人流涌动的商铺门口道:“知县可知这商铺一月租金多少。”

王嘉言笑道:“在下却不知丁员外收租多少,如此兴旺,虽在乡村,至少也得一月五百到一千钱,此事鲁五那收税的栏头应当知晓。”

吴梦哈哈大笑:“你那衙门收税的栏头只怕一文钱都未收到。”

王嘉言糊涂了,问道:“丁员外都是主动交纳税赋,何曾偷税过,这未收一文钱却是为何?”

吴梦指着那些草棚道:“此处商铺员外每月只收一百文钱,还得维护四周的草棚,根本是入不敷出,在下让他多收些,他却说这是便民之地,不应与民争利,当真是迂腐不堪。”

王嘉言感动道:“丁员外真是一大善人。”

吴梦反驳道:“丁员外心意是好,可并非正道,此地日后必然是大型市集,分文不取怎能修筑的更大更好?往重里说这便是扰乱市场之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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