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外的那片空地上,被太玄教蛊惑而来的那些寿州百姓依旧在冶炼兵器。只是今日气氛不同往日,众人原本早就对太玄教的压迫徭役有些不满,只是受制于太玄教弟子的拳脚功夫,不敢有丝毫表现,只得忍气吞声,私下里沟通发泄。
几日前,不知从哪里开始,信徒中流传起了朝廷将派大军来剿灭的消息,众人更是忧心忡忡,原本想着跟太玄掌教这等降世真神推翻朝廷,能混个爵位土地,金银女人之类,却不想一条性命都要赔在这里。数日间,流言纷起,在一众信徒间流传,又说禁军集结的,又说高僧降魔的,弄得众人都起了逃命的心思,再不愿为太玄教卖命。
到得今日,情况更是显得严峻。显示掌教至尊唤走了所有监视的太玄教弟子,后来那些冶炼大师也不知所踪,一应成型兵器更是早早送走。众人失了冶炼大师的指点,又没了太玄教弟子的监视,一时也是慌乱一片,更是消极怠工,只将所剩不多的农具回炉,守着那一锅铁水,有些不知所措。
不远处山坡上的一众武林人士也将情况看在眼里,为首几位心里都有些庆幸,暗想太玄教这般自坏根基,一众百姓早已失了对其教义神通的信仰畏惧。看得面前这般样子,只怕众人一声怒吼,就能将这些信徒尽数吓退,一个不留。
空相大师最是慈悲为怀的,又怕太玄教另有埋伏计划,若是这群信徒骤然逃跑,只怕会遭到屠杀以震士气。大师不忍见这般情景,也不愿冒险,又听闻了刚赶来的几人回报周围情况,心中有了定计,便也号召身边众人,吃了各色兵刃在手,朝着道观前的空地走去。
太和真人另有安排,并不参与正面战场,便领了惠博文脱离众人走开,跟不远处的一众丐帮弟子汇合。孙向景见两人离开,原本还想再问一句,可转念一想,太和真人护着惠博文远离战场也是一桩好事,便也不再多话,只深深看了惠博文一眼,又指了指自己腰间锦囊。惠博文知道孙向景担心自己,更提醒还有些许护身药物可用,也就点了点头,也来不及说什么话,便被太和真人带走。
随着一应武僧和少数别门弟子来到道观前的空地上,太玄教的人也从道观中涌出,看样子怕不是有几百人,人数上远远压制正道一方。
空相大师慈悲为怀,不愿着急开战,便领着众人在身后,自己向前几步,运起“狮子吼”的神通,朗声说道:“阿弥陀佛。太玄教诸位施主,请听老衲一言。如今天下太平,圣上仁治,却不是诸位施主所能撼动。如今施主谋划早已暴露,万千禁军只在旦夕就要攻来。老衲与诸多武林同道,为寿州苍生百姓计,先行一步,前来与施主商谈。望施主能迷途知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上。”
信徒一方见了一群和尚前来,为首那个更是满满的高僧风范,一时回想起之前的留言,心中惴惴不安,不住往后退缩。太玄弟子一方却是不为所动,既不回老和尚的话,也不管一众信徒举动,只是暗自散开,三五成群结了阵势,各自将兵刃握在手中。
空相大师见状,也是一声长叹,又说道:“天道不可违。各位施主逆天而行,却是不怕天谴么?”
这时,信徒人群里几个花子流氓大声鼓噪起来,不住喊着“佛祖显灵”,“金刚降魔”之类话语,搅扰得众人慌乱。眼见言语如星火燎原一般在人群中散播响起,这几个花子流氓更是哭喊成一片,四散逃去,将原本还算整齐的人群顿时被撞了几个大窟窿。恐慌情绪无尽蔓延,数日里众人不断散播的谣言终于爆发,百姓们手无寸铁,自不敢与神僧金刚为敌,也就随着那几个花子流氓,开始逃窜。
人性最是从众不过,有一个逃跑,就能带着一群人逃跑。不多时,近千人的信众尽数乱成一片,再不顾会受到太玄教的惩罚报复,纷纷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言语中夹杂着含糊忏悔,万求神僧不要伤害,不多时便散去跑远了。
太玄教众人眼看着信徒逃窜,也不干涉阻挠,依旧死死盯着众人,他们已是抱定了死志,只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哪里还会管那些普通愚民信徒去留死活。
太玄教一方中,太玄掌教从人群最后面走出,穿过众弟子的包围,站到了最前面,环顾一眼局势,目光在陈风崇、徐方旭和孙向景三人身上停留片刻,便看向空相大师道:“怎么只来了这么点人?当真是中原武林凋敝,还是……其他人埋伏在周围呢?”
太玄掌教话音未落,就听见四方都传来喊打喊杀之声,每一处都怕有几百人在交战。空相大师神色一凝,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施主亦早有准备,此番前来的弟子怕是不止数百人罢?”
太玄掌教颔首道:“大师所言甚是。既然准备一举覆灭中原武林,几百人又怎能成事。想必大师也已经知道,我教不过是旁枝末节,自有上面无穷助力。这次你们自作聪明,分兵埋伏,却是正中本尊下怀。这几日里,你们分兵各处出城,却不见我教还有数千人从四方赶来么?”
空相大师面带慈悲愁容,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算无遗策,老衲佩服。只是几日前,老衲传书回嵩山,除了召集一众弟子下山关注朝廷禁军动向之外,也请动了诸位师兄弟,更惊动了两位师叔一同下山,怕也有数千人,此刻应该正在与施主的援军交战。只是众生皆苦,施主原不必拖这么多人下水的。”
太玄掌教也不在意,大笑道:“好好好!本尊自有算计,老和尚也有后着。却不知最终鹿死谁手,却是叫人期待。”
空相大师见太玄掌教执迷不悟,也是无法,只得摆起架势,准备先将首恶拿下,随后也能占阵势上的上风,但求以此平息此次事件,令其不再扩大。
太玄掌教露面之时,孙向景仔细看了看这位掌教。先前他遇见了太玄教的圣女,只觉得她与大理国的蛮女杨琼十分相像。孙向景当时也问出过,圣女却只说了一些通玄的宿命理论,虚无缥缈,却不认为自己与杨琼有什么关系。
孙向景对圣女的一通言论虽未反驳,内心却是不信。所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天命一说实在太过虚无,做不得准。他们一门依《太玄经注》为根本,归根到底是源出《易》之一道,纵是长生老人,也不提天命气运之说,只论“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更将宿命说法斥之为邪道、借口一类,十分看不上眼。
圣女的星辰宿命理论在孙向景这里站不住脚,那她与杨琼的关系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杨琼是大理白蛮女,从未离开过大理国;圣女却是太玄掌教生养,看似也跟大理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杨琼的生母,羊苴咩城的那位客栈老板娘曾说过,她与夫君乃是私奔生子,夫君姓杨,早年舍了家中妻女到中原行商,从此渺无音讯,生死不知。
孙向景一直猜测,这位太玄掌教,即是圣女的父亲,有可能就是老板娘的夫君,杨琼的生父,自己的岳父老泰山。也是有了这个念头,孙向景才一意孤行,宁可惹徐方旭不快,给两位师兄增添麻烦,也要亲自上一次战场,亲眼看看这位太玄掌教,亲口问他几句,以免大错铸成,抱憾终身,自己却是此生都难以面对杨琼了。
仔细观看之下,只见这位太玄掌教三十余岁年纪,也生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五官中透着一丝儒雅风韵。若不是知道他是太玄邪教的掌教,路上遇见了,孙向景可能还会对他映像不错,当作一个读书文人来看待。
大理国与中原有些不同。原本有宋一朝,男女婚配也就十六七岁,要是有那着急一些的,十五六也就能嫁娶。而大理国却是南蛮所在,风俗开放火热,极为看重两情相悦。走婚风俗不说,就是一般的蛮族男女,也是只看缘分,不重媒妁。要是男孩儿女孩儿看对了眼,两家又是相配,那便十三四岁就可婚配,十六七岁为人父母的也是不少;若是自家小孩儿一直没有相合的人物,家中父母虽也着急,却少有媒妁之事,只是一边罗嗦,一边顺其自然,有些二十出头的姑娘还待嫁闺中的,也不是少数。
杨琼今年也已十六,只比孙向景小上一岁。太玄掌教这个岁数,在中原作杨琼的父亲或许有些过早,在大理却也算是正常。再加上太玄掌教人品出众,也生得出杨琼那般俊俏的姑娘。只是孙向景曾听师娘提起,这小孩儿的长相与夫妻二人俱是有关,杨琼的母亲并不曾说起另有一个女儿,若这太玄掌教真是杨琼生父,却是不知他与谁人生下了太玄圣女。
孙向景一横心,暗道再想也是枉然,不如直接问了,一来消解自己心中疑惑,也算为杨琼做了些许事情;而来这太玄掌教要真是杨琼生父,血脉亲情当面,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劝他回头。一念既起,孙向景当下就要开口询问。
[*] 《易经·乾卦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