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外,一处道观之中。
太玄教一个多月前,举教前来寿州,占据了这个半荒废的道观,以此为基地,大肆传扬教义,蛊惑百姓,扬言要举兵起事,攻入开封府。
一月过去,道观周围方圆五里已被太玄教人和寿州信徒合力清扫一空,堆放着农人贡献上来的各种农具,处处开炉演练,将农具上的金铁化作铁水,重新铸成刀剑一类兵器。连日以来,这块空地之上四处人声鼎沸,火气升腾,叮叮当当地敲击声音不绝于耳,一片热火朝天的势头。
大宋限制百姓持有兵器,只允许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农具所用的材料也十分一般,难以伤人。太玄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数十位冶炼金铁的大师,竟生生领着众人化去农具,一步步冶炼打磨,硬是将生铁炼成了精钢,一月间便打造出了成百上千把兵器。
寿州百姓有将近一半聚集此处,都是些贫苦无依的佃农穷人,间或着一些地痞流氓和投机取巧之人。众人在太玄教的领导之下,竟也能团结一心,没日没夜地再次冶炼兵器。只是这兵器炼出了不少,太玄教却没有举兵起事的意思,只叫人将兵器分散四面八方送出,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有那个想着趁乱捞一把的流氓,实在等得心急,又受不了冶铁的辛苦,三五成群闯进道观之中,去向传说中的太玄掌教寻一个说法。只是众人只见他们进去,却再不见他们出来,一时也是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照理来说,一个邪教的发展起事,总是要依托这些百姓才是。无论是以教义蛊惑,还是以神通威慑,终归是将百姓当作教中一份子,无论是古时张角带领的黄巾军,还是前朝时太玄教起兵造反,都是先大力发展宗教,再将信徒赶上战场,用以对抗朝廷的大军。
太玄教这次却是反其道而为之,不过三言两语骗了百姓前来,便像驱使奴隶一般要他们昼夜劳作,稍有怨言就动辄打骂,领头闹事的更是直接人间蒸发,生死不知。太玄教中也有头脑清醒的,曾不止一次向掌教至尊进言,说如今百姓受教中弟子武力压制,一时半会儿还能勉强驱使;若是再这样下去,只需两三个月,这群老百姓自然会揭竿而起,反抗太玄教。
那太玄掌教只是点头,说一声知道了,便将教中长老打发下去,不再召见。
教中几位长老连番求见进言,始终没有结果,又见掌教手下心腹的两位大长老连同圣女一并失踪,一时又是十分疑惑。教中一时人心惶惶。
这一日,太玄掌教正在道观中静坐沉思,一脸愁容,忽听见门外弟子禀报,说是安插在武林门派中的探子折返回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太玄掌教心中一惊,连忙叫了他们进来。这几人都是太玄教在之前几年间辛苦栽培,费尽心思才安插进几个门派的重要眼线,平日里只靠书信暗记传递消息;如今他们不顾暴露的危险前来,只怕正是有了极其重大的消息。
不多时,几名衣着不一的弟子被带了进来。众人一见掌教,马上跪地磕头不休。掌教心里着急,忙叫他们免了礼数,问他们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中为首一人膝行向前两步,大声说道:“启禀掌教至尊。我等受掌教之命,潜入各大门派卧底,此番也极力追随,一同到了寿州。两日之前,各大门派在城北寺庙之中密会。密会之后,各派领头之人都下令撤离寿州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这两日见,青城和丐帮已经撤离,原路返回,其余门派也纷纷准备,只有少林还在坚守。”
太玄掌教眼皮一跳,急忙问道:“长生老人门下如何?”
为首那人磕头道:“弟子无能,并不曾听闻长生老人门人到此,也无任何消息。”
旁边一人却开口道:“弟子与青城一人交好,确实听闻长生老人门下有三位弟子到了寿州。先前众人密议之时,长生老人门下也在其中。只是听说因着圣教挟持他们弟子一事,他三人一时不愿意撤离,还在城中等候。”
太玄掌教问道:“等候什么?”
那人回说不知。太玄掌教又一一询问了其余几人,都是一样的消息,或多或少,归纳起来,大概就是武林门派一次密会之后,觉得寿州之事太过蹊跷,有些不妥,正在准备撤离寿州,联络门派,待寿州太玄教起事之后再联合朝廷禁军,一举动手。长生老人门下来了三名弟子,似是寻仇而来,还在城里打探消息。
问话结束,眼见再问不出别的消息,一旁角落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闪过众人面前。众人一时惊呼,个个都被割开了喉咙,一时倒地挣扎,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太玄掌教,不多时鲜血便流了一地,众人渐渐失去了气息。
太玄掌教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众人,低声骂道:“一群白痴,着了人家的道还不知道。也是饭桶之流,再无用处,死有余辜。”
那黑影又站回一旁阴暗角落,低声说道:“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一次性瞒过了这么多探子。如今只怕那些武林人士以及布下陷阱计谋,等着你们去踩。掌教大人,你又当如何是好?”
太玄掌教沉默片刻,说道:“无妨。如今兵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无论他们玩什么诡计,只要长生老人的弟子还在,我们的计划就能如常进行。”说着,太玄掌教向前几步,踏着满地鲜血,走到窗边,朝外看去,眼神十分复杂。
那黑影见他这般,轻声笑道:“你是心疼那些教众信徒么?别忘了,你女儿如今还在那位身边,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家乖女为人太傻,坏了那位的大事。如今这等责罚,是你掌教不利的罪过。”
太玄掌教听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声音,轻声说道:“我的罪责,我自会弥补。你我相知多年,如今也走到了这一步。请你照顾好我的女儿。”
那黑影一时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你放心。”
寿州城里,徐方旭几人正在客栈之中,与太和真人喝茶闲聊。
孙向景对前日之事还是有着许多不解之处,当时人多嘴杂,自己不好发问,这下太和真人到访,自然要追问道:“真人师叔,那日为何要那般告诉他们,岂不是打草惊蛇,暴露了我们的意思么?”
原来那日殿上,太和真人要孙向景对几名奸细用药,给他们灌输“众人已经发现太玄教陷阱,正准备撤离”的意念。孙向景万分疑惑,还是照办,却实在参不透太和真人的想法。
太和真人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道:“向景啊,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太玄教这般布置,背后定有一位算计深刻的人物。他在布下这局的时候,应该就有了我等会识破的准备。叫你让那些奸细传话回去,就是营造一个我们已经破局的意思,反而更为真实。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之间,才有我们举动作为的空间啊。”
孙向景还是不解,又问道:“如此一来,我们知道的事情也被他们知道。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太玄教的掌握之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太玄真人长叹一口气道:“那人既然考虑到我们会破局,就一定有我们破局的准备。如今这般,就是要逼他把后手暴露出来,我们才好放心施为。否则贸然进攻,反而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输了。”
孙向景依旧疑惑,惠博文却在一旁说道:“真人‘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只是不知您是否考虑过,要是我们这般作为也在那人算计之中,那些奸细探子被他识破,又当如何呢?”
太和真人闻言一愣,抬头看向惠博文。徐方旭已经向他引见过,他也知道惠博文是救了孙向景的恩人,却不了这小孩儿思路颇为清奇,想法也十分独特,不由开口问道:“若真如此,你看又该如何?”
惠博文被真人一问,以为自己言语唐突,冒犯了真人,一时红了脸,低声道:“孙子说:‘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如今两方故布迷局,均以为对方深陷其中,却不知迷局太深,反而暴露了自己所思所想。我们只要看那几个奸细是否归来,若真被识破,奸细必定不敢回归门派。我们反而退无可退,一意攻进,先趁乱驱散百姓,剩余邪教数百人,当不是我们的对手。而且对方识破计谋,依旧按兵不动,也就证实了后手所在。我们也留下后手,届时正面战局焦灼,就看两方后手强弱,强者自胜。”
众人都是闻言一愣,太和真人抚掌大小道:“好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说的很好,但不知你怎么看如今局势?”
惠博文更是脸红,低头小声道:“从我们知道太玄教的计划开始,太玄教在大局上就已经败了。如今两个邪教的牵连已经证明,各门派又保留了一部分年轻弟子,他们丢车保帅,一箭双雕的计划已经失败。如今铲除太玄教,无非是两方伤亡多少而已,已经不能左右大局。”
太和真人更是高兴,连赞道:“惠施主思虑周详,也是难得的人才。不知惠施主可有意军阵行伍之道?”
陈风崇在一旁接话道:“那位为了感谢他家对向景的救命之恩,已然送了一套文房四宝于他。”
太和真人闻言脸色一肃,亲自起身为惠博文斟满了茶水,又自与他亲切交谈。
孙向景一头雾水,陈风崇和徐方旭却是相视一笑。
[*] 《孙子兵法·谋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