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徐方旭与孙向景两人登上快船东去,这两个月的大理国之行便算圆满结束。那诡异莫测的蛊婆杏妹,娇羞动人的蛮女杨琼和吃肉喝酒的道士冲玄子暂时离两人远去。仅仅数日,便恍若梦里人间。
虽是离别了众人,两人也算是满载而归。徐方旭怀带着杏妹的药方和冲玄子的理论,迫不及待地想会苏州与师父探讨交流;孙向景怀揣着杏妹的一本秘籍,却空余了一份旖旎难舍之恋。
两人乘坐的快船在江面上飞速行进。两天之后,神宗康定元年三月初三,两人顺利回到苏州城外,长生老人身旁。
长生老人和师娘对两人的归来都是十分高兴,师娘还似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准备的炖鱼。进门不过片刻,几人便围坐桌前,享用这当世罕有的美味珍馐。
师娘的手艺自是无需褒奖,只看孙向景恶鬼一般地吃相便尽在不言之中。徐方旭向长生老人仔细禀报了一路情况,又郑重转交了青城山太和真人亲手抄写的《道德经》给师父。老人得到挚友千里外送来的礼物,一时也是感慨唏嘘,不住陷入回忆之中。
师娘对那位太和真人似乎并无多少好感,不愿提起,只扭过脸去看着孙向景大快朵颐,也是一脸满足。平日里师娘最疼孙向景不过,也最是罗嗦话多;今日却像转了性子一般,只是静静看着弟子用饭,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
徐方旭也对师娘的手艺赞不绝口,却又觉得今日师娘神情古怪,举动异常。沉默寡言不说,还不住看往向景和自己,眼神复杂暧昧,却是叫他十分不解。
众人用餐完毕,长生老人便命徐方旭跟他到书房,研究杏妹的方子。师娘见两人走了,便一把将孙向景拉过,直问他此行是否遇到了可心的人物。
先前徐方旭不曾将杨琼之事说出,始终想着是孙向景的私密之事。这师娘就像知道了什么隐情一般,不住追问,却是让孙向景又是羞涩,又是疑惑。
始终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师娘,既然她有心问话,孙向景也不好多做隐瞒。省去了诸多实在说不出口的细节,孙向景如实向师娘禀报了与杨琼姑娘的交往。谁知师娘一听之下更是两眼放光,不住追问细节,孙向景不得已又说了许多。
到了最后,师娘踟躇良久,终于咬牙问出两人是否成了好事。孙向景顿时脸上发烫,羞臊难当,饶是他与师娘真真母子一般,这等事情也是万分难以启齿。师娘从来开朗奔放,见他这般模样就以知道结果,却还是不住诘问,苦苦相逼,直叫孙向景欲哭无泪,只得一五一十地小声说了。
师娘听得这般喜讯,自是抚掌称快,马上就要遣人即刻赶赴大理,三媒六聘,娶那杨琼姑娘回来。孙向景又说了此中隐情,讲道两人为难之处,也是鼻酸眼胀,自是伤心。
师娘看他情深,这才不再逗他,将他揽在怀里,细细与他说些男女感情的道理,一份劝慰宽解。孙向景一路上也有了打算,说道明年身体好转,定要再去大理与杨琼相会。师娘见他有了主张,并不迷茫,也觉得宽慰,又一脸诡异神色,问起他与徐方旭相处细节。
孙向景虽对师娘发问觉得不解,却也早就习惯。从小到大,不知为何,师娘总是十分关心他与徐方旭的感情,生怕两人生疏,每每问起,都是这般又是兴奋,又是担心,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神色。
孙向景跟师娘说了都江堰为徐方旭庆生一事,师娘自是十分满足快意,又想问些别的。孙向景实在被她问怕了,只得转移话题,说许久没听师娘讲故事,觉得十分怀念,要她说些故事。师娘似乎也觉得方才逼问太过为难弟子,便也爽快地说起前朝双龙兄弟的故事。孙向景听这故事中徐、寇两人颇似自己与师兄,也就十分认真,安静听取。
师娘领着孙向景说话,徐方旭与长生老人到了书房。
先前饭桌之上,徐方旭始终不好将侗医杏妹的诊断直白说出,直到此刻才详细禀告师父听了。长生老人对这位侗人的神医、西南的蛊婆杏妹似乎也十分熟悉,对她的诊断毫不质疑,还不住感慨孙向景缘分太好,得了她的诊治和传授。
徐方旭又将杏妹整理的药方取出,请师父过目。长生老人看后赞不绝口,仔细思索一番后判断也是一般无二,直吩咐徐方旭尽快想办法集齐方子上的药物。
徐方旭自是应了,又说起孙向景得了杏妹传授一事,表示十分担心。长生老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早年间我也曾有幸与杏妹相识,只是萍水只交,不甚了然,才没告诉你们知道。如今既然有了这等缘分,自然也是向景的造化,顺其自然就是。那位杏妹虽是行事古怪些,心地总是好的;她的毒药蛊术也与邪魔外道有些区别,自是暗合些自然道理,向景赤诚天真,当不致走入邪道。你若担心,多留意引导就是。”
徐方旭还是觉得不妥,又说起青城山一脉对杏妹的评价。长生老人听后哈哈大笑,一脸戏谑地说道:“莫要理会他们。太和那老牛鼻子早年间与杏妹有些过节,也是他自己生事,遭了杏妹的报复,这才与门人将她说得这般恐怖。中间细节我不太清楚,不说听说这事儿也是十分蹊跷,老牛鼻子绝然不会说出就是了。”说着,老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自顾发笑,却不说出。
长生老人说得隐晦,徐方旭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就不再纠结追问,说起太和真人,徐方旭又将冲玄子给予的《真武荡魔剑法》取出,交给师父。长生老人却是看也不看,只说这剑法既是传授给徐方旭,就让他安心修炼;太和老道与他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彼此相知,这剑法他既不必看,也不想看。
徐方旭知道有些东西始终是弟子间私人往来,其中规矩不能打破。这剑经是给了自己,师父有些考虑不便翻看,也在情理之中。当下不再提此事,只与长生老人讨论孙向景的病情。
长生老人的一身医术,这些年也只传了徐方旭一人。如今他得了许多新的理论知识,老人自然要与他详细讨论指点一番。这两个月来,长生老人连日苦读《四部医书》残典,也是有了许多收获,自然也要传授于弟子,两人一时闷在书房之中。
那边师娘给孙向景讲了半天故事,看孙向景实在旅途疲惫,脸上有些乏了,也就打发他尽早去休息。孙向景正听到故事中两兄弟取《长生诀》之处,有些舍不得停下,奈何眼皮就像灌了铅水一般,愈发沉重,实在无奈,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徐方旭房里去了。
师娘讲了半天故事,也是有些疲惫,端了一碗莲子羹慢慢喝着,一面整理之前孙向景所说情况。想着想着,师娘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是有些纠结,一时眉头紧蹙。
那边长生老人也告一段落,打发了徐方旭去休息,自己又来到这大堂之中。
师娘见了他来,便问他孙向景姻缘之事,也不说前因后果,只当他全已知晓。
长生老人显然也早考虑过,只说此事有些不妥,但无大碍,只顺其自然就是。师娘闻言十分不悦,抱怨夫君说话遮掩,总不透彻,老是令自己云里雾里。
长生老人呵呵一笑,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也就你是知道最多的,却还要问我。”
师娘愈发恼怒,却不辩解,只将手中剩的半碗莲子羹递给长生老人。老人也就顺手接过,慢慢喝了。
夜至子时,众人都早早歇下。孙向景回到了久违的房间,躺着熟悉的床铺,顿觉安稳,睡得正沉。徐方旭回忆着之前师父指点的地方,一时不曾入睡。
原本长夜寂寂,徐方旭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妥,起身站在窗边。
仔细倾听片刻,徐方旭突然发现庄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众人歇息不说,却是连鸟兽虫鸣之声也不曾听见,与往日不同,当下警惕,凝神倾听。
不多时,徐方旭只听见几道极轻的脚步声音。这脚步声几不可闻,像是身怀上乘轻功,不似仆役走动。再听之下,只听得那几道声音停在大堂之外,似是隐入了夜色之中。
徐方旭暗道不好,直道怕是有贼人进了庄子。连忙将孙向景叫醒。
孙向景迷迷糊糊起来,徐方旭也顾不得解释,照顾他穿了衣服,又将那锦囊也带上,领着他来到大堂之中。
大堂里,长生老人在主位上正襟危坐,见两名弟子前来,也就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站在一旁。
孙向景虽是觉得奇怪,也模糊知道今夜怕是有些变故。见师父师兄神情严肃,他也不敢大意,悄悄摸了几枚毒针在手。
三人沉默半晌,门外果然传来一声:“长生老人果然名不虚传,竟被你发觉了兄弟几个的行踪!”
话音才起,孙向景便首先发难,几枚毒针闪着寒光飞向声音来源。
[*] 唐,李白《早发白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