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苏杭一带的山庄园子主事之人齐聚在了长生老人这边,一时也是有个数十人在场。
长生老人在苏杭一带,总共有着十几个园子,有些是山庄,有些是马场,有些则是农家。这些庄园之内,有的只有一个主事人,有的则是分工不同,有上两到三人可信的分管负责。除此之外,长生老人在这边的一众银钱也是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打理,故而来的人却是实在不少,大堂之中完全无法容纳,众人都是到了屋外的庭院之中。
因为长生老人即将远行,这一切的财产生意却是需要妥善交给一众弟子。众人原本就是亲如一家,倒也不会像寻常百姓人家那般争夺分割之类,因为清平夫人年长,又是最会生意门道,故而众人私下商量过,就由清平夫人出面接下,日后管理便是。
一众主事之人,先拜见了长生老人和师娘,也是有的多年未曾忙得赢过来拜见,心中对两位却是万分感激。长生老人名下的这些庄园,有些是各处官员富贾赠送,有些则是长生老人自己精心打理之后买下,虽是在他名下,平时却从来不曾过问许多,一切都是有下面众人自行管理,每年需要交上来的银钱粮肉也是极少,全看心意。
这些主事之人,在苏杭一带也是有名的地主老爷,却是甚少有人知道,风光无限的他们背后还有着一个长生老人作为依仗。也是长生老人自己性格使然,处世的根本原则就是绝不出头,故而虽然坐拥巨富,日子过得倒也不甚奢侈,甚至可能还不如如今院子之中的某些人物。
对此,师娘倒是十分赞同,也是认为不必太过纠结银钱之类,默默在背后做个大老板也就知足。因着这个缘故,苏杭一带近些年来着实出了一些爆发的富户,却都是靠着长生老人的照拂,其中有些是他的家奴下人,有些则是与他有生意往来,沾光而富,也是对他十分感激。
拜完了长生老人和师娘,一众下人又是向清平夫人、陈风崇和孙向景三位姑娘少爷请安。外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得十分清楚,这几人都是长生老人的弟子,就如亲生儿女一般。今日长生老人破天荒地将他们叫在一起,恐怕就是为了传承庄园归属的问题,众人自然是对这几位未来的东家也是十分尊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长生老人见众人礼数完毕,便也大方叫众人落座。他们主仆相处了数十年,彼此之间也是知道脾气秉性,众人也不多作推脱,大方坐下,等候长生老人安排。
老人着人奉上了茶水,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后说道:“我今天请诸位过来,原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最近偶得天意,感伤年华,觉得自己老迈,却是想要趁着还能动弹,出去走走。我这一去,短则两三个月,长或有三年五载,要是外面住得舒服,就此不回来了也是难说。因此,我要请诸位过来,将我走之后的事情一一安排清楚,也是你们今后好生过日子,莫要辜负了我的心意才是。”
众人纷纷起身,跪倒在地道:“请东家吩咐!”
长生老人点点头,依旧要众人落座,自己伸手指向了坐在旁边的清平夫人道:“这是我的大弟子,华芳,你们都知道的。她自幼跟着我长大,也是你们看着的。要说起来,你们可算是他的叔叔婶婶,彼此相熟。我也不必太多客套,只在这里说下,自今日起,一切庄园、银钱、人员、粮肉之类的事情,全部交给华芳打理。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少东家,知道了么?”
众人轰然答允,声音震彻山庄。清平夫人笑着站起身来,先朝长生老人施礼,又是朝着众人施礼道:“诸位叔叔婶婶,小女子不才,不懂得什么。既然师父有命,弟子不敢不从。今后一切种种,还请诸位多多费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众人答允,却见清平夫人招了招手,将孙向景叫道自己身边,又说道:“要说这个少东家,我一个女人只怕是当不得。奈何我这小师弟尚且年幼,一时不好接受这些买卖。诸位叔婶还请以他为主,多多帮助,有事多问我一句,也就是了。”说着话,清平夫人一推孙向景的肩头,叫一脸茫然的孙向景给众人行礼。
众人依旧答允,自然没有二话。一旁的长生老人和师娘对视一眼,都是欣慰一笑,知道今天这事儿算是办的圆满,清平夫人的处理也是十分妥当。却是却是因为清平夫人和陈风崇自有清平坊的生意,孙向景这边又是一无所有,两人离开之后,又清平夫人从旁协助,叫孙向景好生将这些庄园接下,自然是最好的安排。只可惜孙向景年幼,又是赤诚,很多事情不懂,也不能做主,饶是这些人都是多少年的家仆,最是信任得过,众人却也不愿意冒险试探人心,还是需要厉害的清平夫人坐镇才是。
长生老人这边的事情,原本就不需要诸多繁琐礼数,只要话说得清楚,今后清平夫人自然有法子好生打理。众人一时欢聚,师娘着人准备了长桌大宴,也是好生招待一番众人。清平夫人则是与一众主事之人好生沟通交流,也是要熟稔些许,日后一切种种,才好举动。
一时,山庄之中也是热闹一片。
次日清晨,众人早起,齐聚大堂之中,却是不见了长生老人和师娘。好半天之后,才有下人慌慌张张前来禀报,说是找遍了山庄也找不到两位,只在长生老人书房之中寻到一封书信,其余一应细软行李,两人都未带着,似乎是已经外出云游去了。
同门三人对视一眼,俱是苦笑,却是门风如此,大家都是不希望看见那等哭哭啼啼的离别景象。那年在西宁城也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长生老人和师娘竟是连夜走了,不曾惊动任何一人,更是未曾携带任何东西,走得十分轻松写意。
众人倒是不担心两位的生存情况,毕竟长生老人如今这等境界,原不是众人所能想象的,就算是说他会点石成金的仙术,众人也能平静接受,想来就算云游在外,倒也不会有什么生活上的难题。只是数十年的师徒父子,如今一朝分别,饶是先前就有了万分准本,此刻还是叫众人有些伤心难过,大堂之中一时沉默。
好半天,孙向景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清平夫人身旁,一时扑进她的怀里,无声哽咽。清平夫人也是眼含泪光,小声安慰着孙向景,自己却也难过得不能自持。陈风崇自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倍觉悲伤,却是知道今日一别,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师父师娘再见,饶是他嬉笑汉子,这下也是虎目含泪,悄悄拉了衣袖擦了。
好半天之后,三人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清平夫人下令,要一众下人好生打理长生老人和师娘的房间,今日是什么样,师父师娘回来还要是什么样,一切种种,俱是不能有丝毫变化。众下人这下才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长生老人此番外出云游,弟子们的表现竟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大家都是心中有数,也不敢多嘴,一应地答应,下去安排。
长生老人留下的书信,最终还是被清平夫人小心拆开,却见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信封,写着孙向景的名字,原是师娘的笔迹。清平夫人和陈风崇都不好去看孙向景的书信,孙向景倒是直接就将其打开,却见信封之内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数字,年号不像年号,日子不像日子。三人俱是难解,只得好生记下。
孙向景收好了师娘给他的信,三人又是仔细来看长生老人留下的话语。在那书信之中,长生老人说明了自己不告而别的缘由,也是与众人所想一般。随后,长生老人又是嘱咐众人好生练功,直说自己曾经占卜,徐方旭还有重回山庄之时,只是卦象晦明,难以堪破,要众人好生等待,但先不要将师娘的事情告诉徐方旭,待得时机成熟,再一一与他说明。
此外,长生老人将自己一生的武功感悟记录在了书册之中,就放在书房之内,与自古流传那本祖师手书的《太玄经注》一起,要众人好生研读,多学些本事。
再之后,则是师娘的笔迹,其中透漏天机,直说弥勒教兴衰具有天数,众人若是与弥勒教真到了不死不休的时候,千万不要与他们硬碰,只求明哲保身,等候天时,待得庆历七年弥勒教大肆举动之后再做反击,庆历八年正月,弥勒教就会被朝廷彻底镇压,灰飞烟灭。
众人看着师娘的书信,个个都是背后冷汗直流,却是大惊于师娘这般了解弥勒教,竟是预言未来一切因果,指点着众人趋吉避凶,今时今日就已经将弥勒教的死期和死法彻底注定。也是师娘实在为了众人安全,不惜泄露天机,冒着莫大的风险,将此事说出。
再之后,也就是些寻常话语,师父师娘都是着众人好生避过劫数,相互扶持,待得大劫过去,定有再回之时。
众人看完书信,一时无言,也是沉默半晌,又是坐在一处,好生商量。
半个月后,清平夫人接到杭州书信,实在无法,只得先行动身前往杭州,照顾清平坊的生意,留下陈风崇和孙向景在山庄之中,等待徐方旭的消息。
庆历二年,正月十七。
孙向景正在庭院之中,接受着陈风崇的指点,好生修炼武道。磨合修为。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打磨,他已经将长生老人所传授的内劲一一磨合圆满,虽然境界不够,没有长生老人那等手段,却也是堪堪迈入了绝顶高手行列。
两人正在讨论武功,孙向景耳朵一动,就看着一个小厮从月亮门外跑了进来,衣帽鞋袜不整,神情激动慌张。孙向景连忙上去将他扶住,就听得他口中不住喘息说道:“少爷……徐少爷他……徐少爷……”
孙向景和陈风崇一听有徐方旭的消息,连忙一把抓住那小厮,不住问道:“怎么了!你别慌!说清楚!”
还不等那人说话,就听的外面传来一声:“我回来了。”
孙向景闻言一震,抬头看去,就见徐方旭长身站在外面,神情淡泊,面色红润,就如那日少室山上的样子一般,仿佛是直接跳过了这三个月的时间,直接出现在了此处。
孙向景泪眼婆娑,再也不能自持,身形一动,一时到了徐方旭面前,紧紧将他抱住,随后嚎啕大哭,只听得一旁的陈风崇也是跟着抹眼泪,却又是带着奇怪神色,看向徐方旭。
春日融雪,一滴雪水落在陈风崇的脸颊之上。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