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杏妹到了侧室,杏妹着人端了茶水上来。孙向景接过茶水一闻,顿觉甜香清淡,枣香浓郁,向碗中看去,原是蜜枣甘草枸杞等物泡制的枣茶。
徐方旭喝了一口,大为称赞;孙向景虽是直咽口水,却端着碗不敢进嘴。原来早年师娘给他讲故事时,曾说过前朝玄奘和尚西行之事,中间见到和尚被蜈蚣精用枣茶药倒,留了阴影;又想起之前这杏妹御使毒虫的场景,更是不敢下嘴。
杏妹见了孙向景端着茶碗,脸上变色,便拉了椅子做到孙向景身边,说道:“小伙子怎么不喝水啊?是怕我在水里下毒么?”
孙向景闻言尴尬一笑,也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甜,十分受用,不禁几口喝完,满意地砸吧着嘴。
杏妹此时仔细看了孙向景的样貌,又不住称赞他年轻有为,长得一副好相貌。虽然杏妹已经一把年纪,不过言语用词都十分妥帖,语气又是慈祥,夸的孙向景满脸堆笑,觉得这婆婆竟也是十分亲切。
两人用了茶水,杏妹又问起阿郎小哥的情况。徐方旭如实说了,又取出先前侗人归还的锦囊交给杏妹。杏妹直说自己已经看过了锦囊,也看了药丸药方,感慨这弟子虽是没能学成大道,也是天赋过人,心地又好,处理得十分得当。
孙向景闻言不悦,嘟嘟喃喃,杏妹便问了他缘由。孙向景想着对老太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贴着杏妹的耳朵悄悄说了,声音虽小却十分激烈,也是十足委屈。
杏妹听了呵呵大笑,一张没牙的嘴更是难以合拢。过了片刻,杏妹忽然说道:“你的病我大概心里有数了。”
两人一愣,心说这杏妹不曾诊脉问病,甚至连孙向景的身子也几乎不曾碰到,竟就已经有了诊断。徐方旭顿时觉得心中一片希望升起,连忙请教杏妹。
杏妹说道:“我的医法跟你们汉人又是不太一样。从你们进门开始我就已经在问诊,看了你家小孩的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又给他喝了枣茶,闻见他饮过蜂蜜、红枣、甘草、枸杞以后嘴里的味道,便大概知晓了他五脏六腑的情况;再加上我那个没学成的弟子给出的药方,便大概知道小孩的病情了。”
徐方旭听得发愣,大感不解,又再询问。
那杏妹呵呵一笑,直说:“你们汉人看奇经八脉,阴阳两气,可是人的不同除了静脉阴阳,还有心情秉性。我看病观七情六欲,治精、气、神、意,调和气血之后再对症下药,阴阳寒热自然平衡。七情六欲又与五脏六腑对应,所谓‘过喜则伤心,过怒则伤肝,过思则伤脾,过悲过忧则伤肺,过惊过恐则伤肾’,不一而足。”
徐方旭闻言恍然,这些理论却是与汉医也是相同的。
那杏妹又说道:“我看你家小孩心思纯净,赤诚自然,知道他湿气火气俱重而平衡。然而蜂蜜入口酸,甘草入口苦,是五脏不调,寒热相交。又看他相貌出众,发梢细软,手脚纤长,不似男孩,故知道病起在肝肾。我徒弟疑心他患有隐疾,小孩又矢口否认,说明病在先天却是后天不调。”
徐方旭与孙向景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呼,惊为天人。
杏妹见他两人一脸震惊,更是得意,又说道:“我诊断,你家小孩先天肝肾不足,后天用药有失。一年犯病两到三次,病时浑身寒热交替,神志不清,水米不进,看他岁数,应该还坎离不交,水火未济,劳神夺精,心不御神,肾不摄精,发病便无阳而滑精。可有错漏?”
孙向景脸红低头,徐方旭却是普通跪倒,口尊神医,直求杏妹解救。
杏妹扶了徐方旭起来,说道:“此病根植已深,一时间也是难以拔除。若是你愿意把小孩留在我身边十年八载,我或许能够将病根彻底拔除,再传他我一生医道,你看如何?”
徐方旭看向孙向景,却见他不住摇头,知他不肯。杏妹见了也就叹气道:“如此也是缘分不够,不能强求。既然难以断根,我便为他施治一番,也好叫他以后少犯几次病。须知‘男子二八而阳精升,约满一升二合,养而充之,可得三升,损而丧之,不及一升’,若是任由这般下去,恐怕也会贻误小孩一生。”
徐方旭再叩头,又想起自己还有仁钦桑布上师赐予的几张古药残方,连忙从怀中取出,请杏妹观看。杏妹听说两人曾拜了吐蕃苯教的大德,也是吃惊,再看手中几张药方,一时呆立原地,直呼不可思议,一时发足狂奔,丢下两人往后堂跑去,自是去了安静处仔细研读
第二天,杏妹一早叫人将两人从头领家中请走。两人到了杏妹家里,见那杏妹两眼通红,更是形销骨立,想她莫不是整夜研读苯教药方,心下大为不忍。
杏妹却是毫不在意,带两人到了一处僻静屋中,领孙向景脱光了躺在床上。孙向景一时扭捏不已,不愿再异性面前脱得精光,杏妹却是毫不在意,说道:“我这把年纪,看的还少么!你还怕我这个老婆子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孙向景无法,只得扭捏着除去衣物,又要徐方旭转过头去,徐方旭噗嗤一声,说道:“我从小看你光屁股长大的,这么多年什么样子没见过,某说是,就是,哈哈……“
孙向景更是羞愤,只得脱了衣服,赤条条躺在床上,紧闭了双眼。不多时,便听见旁边水声响动,不由睁眼看去,却是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杏妹着徐方旭提了一直水桶进来,桶里乘着半桶水,水里游忙了小指粗细的蚂蝗。孙向景吓得不轻,起身就要逃跑,却被杏妹一指点中大穴,软到在床上动弹不得。
杏妹伸手夹出一条蚂蝗,说道:“你血气中寒热混杂,需请这宝贝先给你放去些许血气,我在给你刮痧去除湿热,随后用药才能深及肺腑。别怕,它们只喝血,不吃肉的。”说着便将那条蚂蝗按在孙向景身上。那蚂蝗口器极其锋利,孙向景只觉得皮肤微微一疼,便没有了感觉。
接着杏妹又连连下手,去了数十条蚂蝗挂载孙向景身上。徐方旭再一旁看得汗毛倒竖,浑身发冷。
不多时,那些蚂蝗个个吸得饱满红亮,原本又黑又细的蚂蝗此刻个个鼓胀,似乎一碰就要炸裂开来一般。
杏妹见蚂蝗吸得差不多了,便取了些干曼陀罗草来,烧着了围着蚂蝗转了一圈,那些蚂蝗便纷纷掉下,又被杏妹捡起丢回桶中。
徐方旭看孙向景面色发白,连忙脱了大氅盖在他身上,手指碰到他的皮肤只觉得一阵冰凉,又想起那日的噩梦,不由得紧闭双眼,不忍再看。
杏妹自熬了汤药,要徐方旭喂孙向景喝下。服下药后孙向景脸色好了些,却还是没精打采地,只是倦倦地不愿说话。
过了一会儿,杏妹又取了一片竹板进来,要徐方旭将孙向景扶起,拿竹板在孙向景耳后、脖颈、脊背上不住地刮,直刮得那几处出现了紫红色的血条,这才罢手,又端了一碗汤药进来。
一番治疗结束,孙向景已是只剩半口气在。先前放血不说,杏妹的药却是又酸又臭,就像隔夜的泔水一般,难以下咽,徐方旭喂了他两勺,见他实在不愿再喝,不得以卡了他的喉咙,将稍凉写的汤药一股脑的灌下,弄得他不住流泪,委屈非常。
杏妹让孙向景穿了衣服,躺着休息,又将徐方旭叫到一旁。
杏妹从桌上拿起三张写好的方子,说道:“那吐蕃神医果然不同凡响,那几幅方子都是取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只是方子似乎有些错漏,我替你整理了一番,得了这三幅绝方。虽是以毒攻毒,这方子也是危险得紧,我也不敢擅用,只交给你。若是病情危重之时,任去一方煎药服下,只要挺得过去,便能保证一两年间无虞。只是这方子毒性猛烈,可一不可再二,任何一幅方子都只能用一次,若是再用则必死无疑。”
徐方旭听得心惊,连忙感谢收下,妥当放在怀中。又问起孙向景的情况。
杏妹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也要跟你说的。小孩病得太久,已是十分严重。之前与你说十年八载也是宽他的心,我是没有把握的。原本看他的气色,最多只能再撑个两三年罢了。如今我放去了他小半的血液,病气自然会弱些,可也难免反复,只是令他多活几年罢了。”
杏妹说着,又拿出一道方子,说道:“我那徒弟平日里用的药丸总有些欠缺,我又补足了些。只是这药丸炮制便要半年左右,我怕是来不及给你们准备了。你自收了药方,日后找人做了,他犯病时给他吃上一丸,便能好上许多。”
徐方旭闻言叩头感谢,自是取了黄金银两要给杏妹,杏妹脸色一肃,说道:“你看我老太婆是却钱的么?我侗人坐拥金矿,开采不绝,这些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我为你家小孩治病,一是感谢你们仗义出手相助,挽救我侗人与水火之中;二是全我那徒弟的一份缘法,他难得给人治病一次,做师傅的自然要帮他一把。”说着转头看了看那金银,说道:“快收起来,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徐方旭无法,只得收了金银,再拜谢了杏妹。杏妹直说不喜欢这些虚礼,让他省了。两人又去看孙向景。
说也奇怪,这杏妹的药真是比之大罗仙丹也不遑多让。孙向景之前被放了那么多血,服了杏妹的药竟然缓了过来,此刻虽是脸色还有些不好,气息却是十分平稳有力。见了两人进来,孙向景直朝徐方旭哭诉那药难喝,自己此刻嘴里还有味道,又转头感谢杏妹,多谢她为自己看诊。
杏妹咯咯直笑,直说她年纪大了,多于年轻人相处也是好的,会觉得自己也年轻些许。孙向景听她这样说,自然要与她多说些话,便问她昔年落洞之事。
杏妹说道:“侗人说的落洞,其实也不过是被山间瘴气冲撞,失了神意而已。那山里百花百草,百种野兽,花草凋零腐烂,野兽便溺死去,都会产生各种气息,人碰到了就会坏了阴阳,失了神意。神意一失,气血自然无主,慢慢也就散了。我当年也是受了瘴气冲撞,原本要死的,幸好得了一位苗人的医师解救。苗人擅长用蛊,那位医师也不例外,他看我体质纯阴,便收我做了徒弟,传了我苗人的蛊术和医术。不久后我师傅走了,我一人又苦心钻研侗人的医术,终于有所成就,这才被大家当作了神医。只是侗人被苗人所救始终有些不好,族里便也没有几人知道,都说我是落洞的神女罢了。”
孙向景听了,才知道个中原委,也是感叹。徐方旭突然想起一事,又拿了那阿郎小哥的锦囊出来,交给杏妹,并说这是杏妹所赐之物,不敢占有,请她代为归还。杏妹也就结了过来。
如此,孙向景便在杏妹家中养病,直过了半月有余,身体才大为康复。这半月间,孙向景与杏妹却是十分投缘,杏妹一把年纪,竟也是向那小姑娘一般喜欢俊美少年,得了孙向景的陪伴自是欢喜得紧。孙向景又是嘴甜得很,最是招女人喜欢,两人成日凑在一起,一老一少,也是有趣。
半月之后,两人自是道别。杏妹偷偷摸摸给孙向景塞了一个包袱,孙向景也偷偷摸摸收下。徐方旭再一旁看得好笑,想这两人便如掩耳盗铃一般,也不顾及自己就在旁边。也不说破,心想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两人一时离了侗人的寨子,依旧往大理国方向去了。
初春的风中,孙向景满面红光,腰间一个锦囊摇曳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