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之中,陈风崇和孙向景两人对陈同光的回答虽然感到失望,倒也不出意外。按照陈同光二十年前的行事作风和一应习惯,加上两人沿途不断收到的,来自于京中和西北各地官府的隐秘消息简报,其实已然对陈同光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有了一个较为准确的预判,两人自身其实也已经有了相应的决定和打算。
饶是如此,此刻帐中还是迷之沉默片刻,陈风崇和孙向景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有些失落。陈同光自己也知道两人来意目的,自然能够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对两人产生怎样的影响,一时也就沉默不语,等两人说话。至于他身边的副将小兵们,更是个个脸上神情丰富,心中思绪万千,又是感动于陈同光的大仁大义,又是对两人的来意抱有一丝好感,一时难以自持。
片刻之后,陈风崇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陈将军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晚辈佩服。既然陈将军不愿离开西宁,晚辈两人愿意守卫陈将军近旁,保护将军平安。”说着话,陈风崇转头看了看孙向景,见他也是微微点头,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又是觉得有些抱歉不忍。
陈同光听了这话,也是觉得莫名感动。他自是知道当年就走小儿子的人物是武道大家,如今小儿子找上门来,说出这等话语,自然是在武道上得到了传授,应该是有了十分不俗地修为,也是倍感欣慰。只是这西宁市边防重镇,近日的消息又表明西夏只怕是有大动作在准备,饶是他带兵多年,也不敢说手握胜券,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冒险,一时踟躇。
不等陈同光说话,旁边的一位年轻副将已经向前一步,微微哂笑,说道:“两位少侠的好意,陈将军自然是心领。只是如今宋夏交战,局势紧张,西夏更是高手如云,就是老将军这几日也受了两次暗杀。军中规矩森严,一来不能收留来意不明之人,二来两位年纪轻轻,只怕也不是西夏高人的对手,只怕遇事难以相助,还白白断送了性命,却是不美。”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面前一股冷风刮起,不由微微眯眼。再睁眼时,这副将惊讶地看见自己腰间的大刀被陈风崇握在了手中。看陈风崇轻松悠闲,似乎从未举动的样子,直叫这副将心中惊惧,后背发凉,一时又是有些遮不住脸,低吼一声,就要向前夺回大刀,一时又觉得腰间一紧,难以举动,转头一看,却是孙向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伸手拉住了他甲胄上的腰带。
军中不乏高手,也有武道流传。像是庞太师那等人物,甚至能从军队中抽出一众高手,组成自家私军府兵,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抗衡一般武林门派。只是大宋自太祖始,都是奉行招流民进军的政策,一应兵将的根骨体质自然不如练武之人,或有缺失;加上军营中流传的武功不过是最末一等,更多还是注重行伍阵法,对个人实力不是十分推崇,自然也难出高手;更何况名师才好出高徒,江湖与庙堂相互制约,武林前辈自然不会去指点军中兵将练武,也是限制了其实力的发展。
陈同光身边这个副将,其实多少还是修炼有一些武术,一手鬼头大刀在军中也算拔尖,年纪轻轻就有了不小的作为,这才能成为副将。只是年轻人一时在小环境拔得头筹,自然容易膨胀骄傲,迷失自我,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人品性也算正直,只是这些年来愈发眼高于顶,始终觉得大宋的军队时刻可以碾压一众武林门派,自己的修为在武林中也算绝顶高手,任谁来也不放在眼里,言语多有冒失冲突之处。
要说军队能抗衡武林,这倒是不假,毕竟朝廷掌握天下大势,享有无尽人力物力地支持,皇帝口含天宪,一言既出,血流成河,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真实不虚。不过要说这副将的武功绝顶,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要是说给太和真人知道,只怕他要笑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一个刀法小成,有些根基,可惜内劲都不曾修炼出来的人物,别说是一众绝顶高人,就是陈风崇也能挥手将其击败,孙向景单靠拳脚武功也是实力碾压。
两人这番动手,倒也不是激于义愤,故意给人难堪,而是必要时候显露些本事,却是更好叫陈同光相信,以便留在他身边保护些时日。毕竟两人来路不明,一应师承门派都不曾透漏,身怀的陆凭又是言语奇怪,颇有漏洞,叫人不得不防,也是难以相信。如今一动手,一来向众人证明了自身的实力,二来也是隐隐有表明自己并无恶意,洗脱嫌疑的意思。毕竟以他两人表露出的招式,若是有心刺杀陈同光,只怕这大帐之内还是无人能挡的。
当然,真有人能刺杀了陈同光,能不能出这大营,就要两说了。
陈同光上前一步,按住那年轻副将的肩头,将他压回原位,自己朝着陈风崇和孙向景两人笑着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位少侠好身手。既然两位一番美意,老夫自然接受,先行谢过。自老夫履任以来,数日时光,已将这大营事务理顺,却是该去城中住上几日,处理一应军报公文。两位若是不弃,就请暂留一日,明日便随老夫返回城中将军府罢。”
那年轻副将听陈同光这般说,顿时一阵焦急,张口欲言,又被陈同光制止,只得愤愤站在一边。他也是一番谨慎好意,只是不知陈同光与陈风崇的关系,一时不解个中关窍,难以揣摩陈同光的心思,有些疑惑。
陈风崇听陈同光答应,自然是长出一口气,倍觉轻松。由他和孙向景两人守在陈同光身边,寻常的刺客之流却是伤不到他了。孙向景却是眼珠子一转,说到:“我与师兄初来乍到,对着军中不甚熟悉,一时也难以习惯。既然只有一日,不如请陈将军明早在您府邸相见,我俩便先回城去,也省些麻烦。”
陈同光看看周围将士的神情,还是点点头道:“也好,那就烦请两位少侠,明日到将军府一叙了。两位在城中的一应开销,都由我这边承担。待两位入府之后,可受九品俸禄,聊表心意。”
两人自无不可,也就约定,告辞离开,只是陈风崇还有些不舍,多看了陈同光两眼。他们倒是不在意什么九品俸禄,毕竟两人都是不愁银两之人,寻常人家苦求一生的官阶俸禄在他们眼中不过尔尔。倒是陈同光要返回将军府的消息,还是叫两人十分高兴。毕竟这大营中人员混杂,城内却是要安全许多。
两人告辞之后,那年轻副将终于忍之不住,不顾僭越,急急向陈同光述说个中要害。陈同光只是听听,拍了拍他的肩头,好生说道:“你莫要着急,我自有打算。经此一事,可要记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多多磨砺自身才是。”
副将一时呆滞,看着陈同光的神情,只觉得他一时流露温柔,从一个铁骨将军变成了寻常父亲,自是有些惊诧,也不敢多说,只是狠狠点头,暗自鼓劲,要去苦练刀法,再与两人比过。、
这边孙向景和陈风崇离了大营,走在回城的路上,也是颇觉今日之事十分顺利,一时心情愉快,脚步轻松。
孙向景自拉了陈风崇的衣袖,对他说道:“师兄,明日我两人就能进将军府,你可还记得府中的布置么?”
陈风崇知道这小师弟好奇心盛,虽不慕达官显宦,但对其日常生活还是觉得好奇。只是他不足六岁便离开了将军府,一应记忆都是十分模糊,仔细回想之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如实相告,直说待得明日就能入府一观,眼下多问也是无益。
不过看着孙向景好奇模样,陈风崇还是给他说了些寻常官宦人家的住宅模样。他这些年偷遍了江南一带,莫说是人家的库房书房,就是各家小姐的闺房都是熟悉非常,一说起来如数家珍,口若悬河,叫孙向景听得神往,也着急去体验一番富贵奢靡的大官生活。
两人有说有笑,嘻嘻哈哈,一时回到城中,依旧回房休息,等待明日一早进将军府去,开始守卫陈同光的一段日子。
城外,日头西斜,遍地的砂砾碎石和低矮灌木在日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颇有些空旷寂寥之感。
先前接待陈风崇和孙向景的那位文书先生正在某处偏僻角落,与一名身披明黄色袈裟,头上留着寸发的外道僧人说话。片刻之后,这僧人经过再三确认,脸上露出了满意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文书先生怀中,目送他欢天喜地地走了。
一只灰色的鸽子冲天而起,朝着东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