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开,无尽的风雨顿时裹挟着一股腥臊莫名的味道一拥而入,叫人心生烦闷。然而这味道也还算是好的,却见那门口站了一个矮小的黑影,一动不动地,两只泛着黄光的眼睛看向屋内。
那黑衣不过寻常五六岁小孩儿身高,看动作又像是佝偻着身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常人的模样。不是孙向景胆小,就是陈风崇也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两人虽然身怀不俗武功,可终究只能对付物质世界中客观存在的东西,对一应的神鬼之类,山精野怪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是天气太差,屋里多少还有些火光,这才吸引了门口这东西的到来。只是它站在门口,并不进去,也不知是害怕两人还是有其他打算,就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看着屋内。那雷声原本已经渐渐小了下去,这下子忽然又大了起来,而且是近在耳边一般地,不住在那东西身后震响。
又过得片刻,孙向景依旧汗湿了手心,陈风崇也是觉得难以为继,正待开口询问,却听门外那东西问了一句:“你看我是谁?”
陈风崇一惊,更是集中精神朝那东西望去。只是夜黑风大,屋里的火光也只是若隐若现,却是实在看不清楚,只觉得其面容模糊,难以分辨。
忽然之间,陈风崇心中就像亮起了一道明光,一时福至心灵,大声说道:“那个俊俏的小孩儿,快进来烤烤火,外面怪冷的。”
随着陈风崇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屋外的风雨雷电似乎一时都停息了下去。屋外那东西似是十分感激,隐约做了几个作揖的姿势。孙向景听陈风崇一说,以为屋外是个小孩儿,也就大胆抬头去看,却之间陈风崇一句话说出之后,那东西的面容大致清楚了些许,的确像是一个小孩儿,又不怎么看得清楚。
还不等孙向景再仔细看看,就见那东西身形一晃,转身便逃走了,隐没如夜色之中。模糊间,孙向景又看见它身后似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时又是吓得浑身一抖,不住后怕,拉紧了陈风崇的衣襟不敢说话。
陈风崇只安抚他原样坐下,快些休息,自己有朝火堆里添了些潮湿的枝叶,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风雨渐歇,两人相互依偎着,迷迷糊糊熬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却是个近日少见的大太阳天,红日高悬,晴空万里,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孙向景昨天扭伤了脚,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修养了一日,又受着自身内功温养,已是好了大半,除了还有些发肿之外,行走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倒也能自己下地赶路了。
陈风崇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要是孙向景的扭伤再严重些,自己两人只怕就要原路返回,先养好伤再行出发,却是怕要误了路程。
昨夜那一幕就像两人共同发梦一般,不曾留下了点滴痕迹,倒叫人有些难辨虚实。不过两人出门之时,却见门口摆了一小堆山果,时令下的小果子都有许多,却是意外收获。
孙向景昨夜听完陈风崇说话,又见那东西逃走,大概就知道是遇见了什么有道行的动物。他听得故事不少,这等民间传闻也是十分熟悉,只是一时害怕,未曾即刻想起。既然隐约知道那东西来讨个口彩,孙向景倒也不敢贸然发问,只怕一时不慎坏了人家的修行,倒也是不好。现下见了门口这堆凭空而来的山果,孙向景倒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与陈风崇相视一笑,也不说话,小心将那些山果收下,又留了些师娘亲手做的点心当作回礼,便一同离开了破屋。
两人走远之后,破屋旁的密林之中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随即走出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这小孩儿生的倒也俊俏,仔细看去竟与孙向景有个几分相似,只是眼角处更高挑些,下巴颏儿更尖些,鼻头一副湿湿的样子。
小孩儿看着两人留下的点心狂咽唾沫,又是朝着两人去的方向磕头作揖,这才跳起来抓.asxs.心,不住往嘴里塞,表情十分幸福。
京城那边,陈同光得了朝廷的谕令,也不敢耽搁。他在京中早已一无所有,虽然赵祯又赐了一套宅子给他,最终未及入住,便马不停蹄地赴任履职。
陈同光在人世间再无亲友,只有一位远在岭南的夫人,也一早遣人去接了,直接送到西宁相聚。他一生得了两子,大儿子死在了飓风海啸之中,小儿子则是被武林高人救走,如今生死不知。《礼记》有载,曰:“五十而知天命。”然而陈同光今年五十余岁,却是依旧看不透天机所在。好在赵祯对他十分信赖照顾,倒也赏赐了许多事物,诸多帮助,以求能弥补他这些年来的损失之万一。
陈同光了无挂碍,更是对朝廷死心塌地,再也没有什么疑惑,拿着朝廷和枢密院下的文书,领着一众赵祯赏赐的亲随,沿着官道驿站,一路朝着西宁城赶去。
西宁城与开封府相隔何止千里,所幸也有一条渭水沟通,众人从开封府官道水运出发,沿途经过京兆府,再过秦州之后,先去兰州城见了莫之代,便能一路前往西宁城。
陈同光远离朝廷日久,虽然也有邸报官文阅读,了解天下大事,却始终不能清楚深刻地看清如今朝中的局势。大宋党争严重,到了赵祯这个时候更是演的愈发厉害,比之先皇真宗皇帝那会儿更叫人看不清楚。陈同光在京数日,已有不少派系的官员前来拜谒,或明或暗,都是给予了不少好处,更许诺了光明未来。
陈同光为人正直,虽是一个武将,朝政上却是像个读书的儒生一般,十分认死理,倒不曾与这些人又太多的来往,更不用说答应他们的要求。不过毕竟是当了几年官,又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物,陈同光还是与一般的腐儒不同。虽然他不曾加入了哪一个派系,但是对上门的一众文官还是十分礼待,他人送来的东西也一应守下,倒是叫京中的文官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庞吉太师那边,自从陈同光返京那日,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倒是一时也风平浪静,其下暗流涌动。只是陈同光深知庞吉的厉害,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一早听闻兰州驻将莫之代是庞吉太师的得意门生,此番重新启用自己,与他也有着莫大的关联。虽然是庞吉门生,不过因着两人都是边防诸君,陈同光还是不得不先去兰州城见一见这位年轻的莫之代,全了礼数,也好将来有相求的时候不会太过突兀。
车马兼程的,又是官路好走,陈同光半月之后也就到了兰州城外。
莫之代一早收到了消息,倒也十分礼敬,派遣大队人马将陈同光接入了军营之中,一应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日,口尊前辈,倒是将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
虽然说陈同光只是个五品的将军,莫之代被责罚降职之后依旧四品,而且还是在枢密院待过的人,又有庞太师这棵大树可靠,但是小辈对长辈的礼待还是十足,丝毫不曾懈怠,也是不落与他人口实,又是维护太师一系的脸面。加上大宋一朝重职不重品,陈同光眼下正得了赵祯的欢心喜爱,莫之代倒也不敢怠慢。
陈同光一见那莫之代,心中便是一惊。只见那莫之代年轻才俊,气势十足,身上又像是怀有不俗的武功,举手抬足之间都有气息随之转动,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陈同光不休武道,但也听说过武道修炼的一些道理,深知这莫之代深不可测,却是十分不好对付。
两人都是驻将,一时相见自然要好生交谈一番。只是莫之代言语间滴水不漏,既说明了如今边境与西夏交战的情况,对具体的机密军情又丝毫不曾泄露,牢牢把握在手中,又叫陈同光对他刮目相看,同时愈发警惕。
他自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物,虽然是个武将,却不是个莽夫,察言观色倒也还算犀利。只是这莫之代将一切都隐藏地十分周密,陈同光一时也摸不透他的底细;又听其言语间多有最近战事吃紧,若是骤然有了什么变故,一时也不好援助的意思,更是叫陈同光警惕非常。
陈同光自知此番去往西宁任职,多少会受到庞太师的为难,却不想这兰州守将莫之代也是这般厉害,看样子丝毫没有援助的意思,却还能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也是个难得的人物。
两人暗地里几次交锋,面子上却是宾主尽欢。因着自从先前西宁守将战死之后,那边的军务是由莫之代这边的一个副官代任,也是庞太师的门生。莫之代留着陈同光在兰州住了一日,也就说皇命不可耽误,派人沿途送着陈同光去了西宁,顺便召回自家的副官,将军权交回陈同光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