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离去之后,姚子碧便被陈母安排在自己的房间住下了,说是要避嫌,不能再住在陈重曲的隔壁了,加之,陈母一直拉她问长问短,让她一步都未曾离开过此处,因此,这一整天,她都未能见到陈重曲,更不知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想到此,她不由心下忐忑,双眉亦随之锁得愈紧。
“这姑娘家的,眉头要经常舒展,才能笑靥如花。”
陈母走进房中,行至姚子碧的身后,拿起木梳,为其梳理发髻,“没想到,我闺阁时的这身衣裳穿在你的身上,竟这般合适。”
“这是东家的衣裳?”姚子碧有些吃惊。
这身上绿下粉白的短衫长裙是陈母昨夜给姚子碧拿来的,看起来半新,姚子碧还以为,这是酒儿的衣裙。
看着陈母这身素净的天青色直领对襟小袖背子,以及发髻上对插着的同色系玉簪花钗,姚子碧实难想象,这件颜色鲜嫩的衣裙竟是陈母所有。
“还叫东家?”陈母嗔道。
“额...”不叫东家,那叫啥?
“咳!陈伯母。”
于心中寻思片刻后,姚子碧才重新唤了一声。
“唔..先这么叫着吧。”
陈母笑了笑,又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陈母吩咐人将姚子碧的物什一并搬进了她屋里的隔壁间,尽管,她的物什不多,但折腾一宿,直至寅时末才彻底睡下,加之心事重重,可谓转辗反侧,睡得极其不安稳。
“尚好。”
瞅了一眼镜中自己乌青的眼圈,姚子碧心虚地点了点头。
“刚住下,肯定有些不习惯,待多住几日便好了。”
陈母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便拿起胭脂水粉,在其脸上一阵涂抹,惹得姚子碧喷嚏连连,“阿秋”不停。
“噗!看来,咱们子碧甚少涂粉。”
陈母见状,笑着停下,并歪着头,仔细端详着镜中的姚子碧,“子碧肤白红润,淡妆即可。”
语毕,便放下水粉盒,找来一支翠玉花簪,插进其发髻。
“咳!伯母,少东家还好吧?”姚子碧轻声问道。
“他...”
陈母手上的动作一滞,迟疑片刻后,将那支簪子插好,才道:“他无事。”
“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姚子碧没有错过陈母刚刚脸上的那一抹微妙表情,她随即拽紧了袖口,仰头望着她。
“子碧...”
陈母将姚子碧扶起,拉着她的手,行至窗边矮榻促膝而坐,并轻拍着她的手,缓缓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姚子碧摇头笑了笑,轻声道:“人生漫漫,甜苦交替,总不会一帆风顺。”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
陈母点点头,赞许一句后,又道:“即便没有那半张配方,你亦是我们陈家人的半个女儿。”
“咱们陈家与你们姚家渊源颇深,尽管失联多年,但这层关系亦不会随时间而淡去。”
“嗯,我明白。”姚子碧点头。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接纳你。”
陈母又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只不过,若是你能与咱们重曲结为夫妻,自是锦上添花之事。”
“可..可少东家他心里有别人。”姚子碧咬唇低语。
“青梅竹马固然情真意切,但又怎敌共挽鹿车,琴瑟和鸣?”
“这年少时的情爱就好似那后院种下的娇花,虽然鲜艳多姿,但却经不起风吹雨打,若是移栽去室外,要不了多久,便会谢去。”
“只有共同经历过风雨,才能情比金坚,安如磐石。”
语毕,陈母垂眸看向姚子碧,莞尔道:“我曾听闻,你与重曲相处的这些时日以来,不仅从他那儿学得了摘酒技艺,并与他一同,酿造出了瑶青甘霖,这般默契,又怎是旁人能比?”
“怕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哟!”陈母笑语盈盈。
“那亦是因为,他以为我是男子,这才对我毫无顾忌。”姚子碧赧颜。
“现下,他已然知晓我是女儿身,又是姚家的女儿,兴许..兴许会对我生出芥蒂。”又怎会娶我?
最后一句,姚子碧瘪瘪嘴,咽进了肚子里。
“子碧,我且问你,可想嫁与咱们家重曲?”
陈母紧握住姚子碧的手,郑重其事。
“我...”我自是愿意。
姚子碧张了张嘴,嗫喏不语。
“可愿意?”陈母轻声追问。
“嗯!”
姚子碧点点头,羞红了脸,将脑袋垂得更低。
“那就成了!”
陈母粲然而笑。
“吱呀!”
“娘?”
听闻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陈重曲急忙翻身爬起,往门口蹿去,险些与迎面而来的陈母撞上。
“这般莽撞,哪像即将为人夫的样子!”
陈母后退一步,沉声呵斥。
“谁要为人夫了?”
陈重曲撩了撩散乱的发丝,便行至窗边,一个翻身,跨坐于窗栏之上。
“现下,虽然婚期未定,但你与子碧成婚之事已然是街头巷尾皆知,所以,我希望你能稳重一些,别丢了子碧的脸。”
陈母俯身捡起地上的脏衣,放于自己的手肘之上。
“什么?”
陈重曲大惊,立马转头看向陈母,“那..那娇娇是否知晓此事?”
“你说呢?”
瞅着陈重曲邋里邋遢的形貌,陈母双眉紧皱,“若你现下悔婚,既是在打咱们陈氏酒坊的脸,亦是在打子碧的脸。”
“这才短短一日,又怎会众人皆知?娘定是在诓我。”
陈重曲单腿抖动,把玩着拂面的发丝,别有深意地盯着陈母。
“呵呵..你忘了,不是还有那飞叉叉吗?”
迎着陈重曲的视线,陈母微微扬眉。
“额...”
听闻此话,陈重曲一滞,那条腿不再抖动,而是伸手将头发全拢至脑后,正颜厉色道:“反正我不会娶姚小姐为妻。”
“你可知,这些年来,子碧经历过什么?”
陈母缓缓走近,凝眉望着陈重曲。
见他抿唇皱眉,不再言语,陈母才道:“你与她相处了近半年时间,可曾有关心过,她之前的境遇?”
“儿时便家道中落,由酒坊大小姐沦为其他酒坊的酿酒工,又经历了丧母丧父之痛,走投无路,才只身一人来到宜宾,却不想,途中竟遭遇山贼,从山崖跌落,险丧命。”
“此番坎坷,你可能想象?”
“我...”
陈重曲双拳紧握,张口结舌。
他想象不到,那个活泼欢脱的小丰子,竟是自己的未婚妻;更无法想象,在她开朗单纯的背后,却命运多舛。
陈母凝视着陈重曲,语重心长道:“你比她幸运,自幼便顺遂无忧,尽管你爹去得早,但至少你们曾有过父子相处的美好时光,而且,他还手把手地教会了你酿酒技艺,所以,你无法对子碧的经历身同感受。”
“子碧需要一个家,让她安枕无忧,才能抹去她过去的伤痛。”
“重曲,难道你希望看到子碧仍旧漂泊于外,无依无靠吗?”
“娘,我们可以让姚小姐留下,照顾她今后的生活,但并非一定要我们成婚啊!”陈重曲凝眉道。
“不成婚,以何种身份留下?”
“继续与你称兄道弟吗?”
“当然是...”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未待陈重曲说完,陈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他那些脏衣裳转身出去了。
“娘...”你让我把我讲完再走啊!
听到“咚”的关门声,陈重曲抓着自己的头发,无语望苍天。
“砰砰!”
是夜,陈重曲的房门忽被敲响,他放下手里的酒壶,看了一眼窗外的暴雨,有些疑惑道:“这般晚了,娘咋会来?自己不是有钥匙吗?”
“小..姚小姐?”
行至门口,陈重曲疑疑惑惑地打开房门,才发现,门外之人乃姚子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