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钱多吗?”
闻言,飞叉叉立马扭头看向陈重曲,蠕动着嘴唇,压低着嗓门儿质问一句,而后又偷瞄向田老东家,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你瞧瞧,把人吓得茶盏都跌碎了。”
这一瞅,恰巧见田老东家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地,碎成了瓣儿,飞叉叉随即又补充一句。
“田老东家,你没事吧?”
陈重曲赶忙起身,行至田老东家跟前后,便半跪在地,将地上的碎渣捡起。
“哎哟!陈小哥,小心伤到手。”
“来人啊!”
田老东家见状,提醒一句后,遂唤来下人清理。
“快,陈小哥快请坐!”
而后,他又起身邀陈重曲重新入座。
“手没划到吧?”
见陈重曲掏出手帕来擦拭双手,田老东家歉意而问。
“没事。”
陈重曲莞尔,随即拱手致歉,“晚辈刚刚太过唐突,惊到田老东家了。”
“没事!没事!”
田老东家摆摆手,笑道:“是我手滑。”
言罢,亦掏出手帕来轻拭着双手。
“不过,田老东家,我刚刚的提议并非戏言,而乃肺腑之语。”陈重曲又道。
“你..你真想盘下我们家的酒坊?”
听得此话,田老东家动作一滞,微蹙双眉,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没错!”
陈重曲笃定点头,直言道:“我曾听子碧提起,说这田氏酒坊算是姚安县数一数二的大酒坊,可现下一看,却有些失望...”
“咳!”
见陈重曲这般明敲明打,飞叉叉大囧,当即假咳提醒。
“陈小哥所言不假。”
抬眸看了飞叉叉一眼,田老东家展颜一笑,继续道:“我喜欢你们蜀人干巴利脆的性格,做事不拖泥带水。”
“田老东家见笑!”陈重曲赧颜拱手。
“小碧子没有诓你,当初..至少是在她离去之前,我们田氏酒坊确乃本地规模较大的老字号槽坊。奈何...”
“是因为您将酒坊交与他人打理之故吗?”陈重曲再次直言。
“你没猜错。”
田老东家无奈点头,叹气道:“哎..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哟,把我这酒坊折腾得就快散架咯!”
“既然如此,不若干脆将酒坊盘给我,我定不会更换老酒工,只会注入新的血液。”
陈重曲顺势而下,拍胸保证。
“唔..若是陈小哥心意已决,那便如此吧。与其看着我们老田家的酒坊被我那个不孝子给整垮,不若交由一个会经营之人,让其拨乱反正,复旧如新。”
田老东家凝思片刻后,遂点头应下此事。
“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而后,他又道。
“请说!”
“可否不更名,依旧叫‘田氏酒坊’?”
田老东家皱眉看向陈重曲,语带哀求。
“成!”
陈重曲并未多想,马上答应。
于他而言,酒坊叫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成为这酒坊的东家,替田老东家薪尽火传,并将蜀酒传播至此。
在姚安待了三日后,他发现,此地亦有粮食所酿的白酒,但无论口感与香气,皆很难与蜀地的白酒相比,因此,他把田氏酒坊从田家接过,便可酿造正宗的蜀酒,既能让本地酒客饱口福,亦能将蜀酒发扬光大。
“多谢陈小哥成全!”田老东家拱手感激。
随后,二人便相谈着买卖酒坊的事宜,以及相关细节,其间,飞叉叉亦有参与,并时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与另外二人相谈甚欢。
主客三人言笑晏晏,侃侃而谈,直至田少东家顶着一张猪头脸步入房中,才将此间的欢愉氛围打破,变得不尴不尬。
“我不同意!”
得知田老东家要将自家酒坊卖与陈重曲后,田少东家立马抗拒。
“此事可由不得,待到酒坊卖出去后,你便拿着银子搬离吧。”田老东家冷言道。
“爹,你要赶我出去?”田少东家勃然变色。
“不是赶你出去,而是这酒坊盘与人家后,我们皆要搬出去。我都想好了,届时,便举家搬往乡下的祖宅。至于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过去,由你自个儿决定。不过,我猜你定舍不得此处的灯红酒绿,所以,我不勉强你。”田老东家随即道。
“爹,那人来历不明,你为何要将酒坊卖与他啊?”田少东家跺了跺脚,皱眉道。
“他叫陈重曲,是小碧子的夫君,亦是宜宾温德丰酒坊的东家,擅长酿造白酒,亦有经营酒坊的能力。不像你,只晓得当个甩手掌柜,连自家酒窖的大门都不愿迈进。”
“呵!反正我不答应。”
田少东家冷笑一声,一甩衣袖,便愤然离去......
“好!我卖。”
次日,当田少东家抱着盛满千金白银的箱子后(注:意指一千两白银的意思),立马打脸,改口沓舌。
“呵..呵呵...”
看着他又咽唾沫,又擦嘴角的贪财模样,飞叉叉挑眉斜嘴,笑得讽刺。
“就他那副德行,别说千金白银,怕是万金亦是眨眼便没。”飞叉叉小声道。
“嗯,所以,我又单独给了田老东家八百金,用以他们一家今后的开支。”陈重曲点头赞同,而后道。
“如此甚好。不过,一千八百金买这么一个已然颓势的酒坊,不觉太亏了吗?”飞叉叉又道。
“你可别小看这田氏酒坊,它与温德丰一般,皆是在本地根基牢固的百年酒坊,别的不说,光是这窖池亦有好些年生,用以发窖酿酒,可谓易如反掌。”陈重曲笑着说道。
“唔..还有那些酒工与酒具,似乎万事皆足矣!”飞叉叉想了想,说道。
“还差东风。”陈重曲说道。
“东风?”
飞叉叉不解,疑惑地看向他。
“那便是教授他们如何酿制这口味纯正的蜀酒。”陈重曲解释。
“陈氏秘方酒吗?”飞叉叉又问。
“不!这是与我子碧辛苦改良的配方,我不会轻易将其拿于别处酿造。”陈重曲摇头道。
“那你打算教他们酿何种酒啊?”飞叉叉好奇。
“姚子雪曲,以及之前改良过的配方中,口感比陈氏秘方酒稍欠,但又在众多良莠不齐的改良配方中相对拔尖的那个。”陈重曲说道。
随后,陈重曲便将姚子雪曲更名为“小重碧酒”,又将那个改良过的酒取名为“姚氏秘方酒”,让酒工们批量酿造,令萧条许久的田氏酒坊复又生机。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不久后,田老东家便带着家眷搬迁至乡下老宅,过上了归老田间的恬静生活,只是偶尔驱车来酒坊,看看陈重曲将酒坊经营得如何,再品品他酿的新酒,与其一道把酒言欢。
“来来来!美人儿,咱们对酒当歌,哈哈哈...”
与此同时,田少东家正如其父所料,并未返回祖宅,而是花钱在闹市地段买了间二进院子,与妻女,以及两个妾室同住。不过,没了田老东家管着他,手里又有了大把银子,他便彻底过上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且极少归家。
两年后,正室终于痛不堪忍,最终带着女儿回到了乡下老宅,而那两个妾室亦跟随离去,一个嫁与他人为妻,一个去了外地,再无音讯。
“喝喝喝..怎没人陪我喝酒呢?”
又过了两年,原本有些虚胖的田少东家变得瘦削萎靡,面色蜡黄,且拱肩缩背,好似一个风烛老人。而他手里的银钱亦在其肆意挥霍下,日削月减,由当初的千金少至白金,最后,身上仅剩几十两银子,却仍旧赖在歌舞坊里寻欢作乐。
“走走走!我们这里不收留乞丐。”
很快,花光银子的田少东家便被歌舞坊的老鸨给赶了出去。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便抱着银子过来。”
踉跄几步后,他歪歪斜斜地指向立于门口的老鸨,不甘大喊。
“行!我等你。”
老鸨回以讥笑,眸中溢满鄙夷之情。
为了继续恒舞酣歌,田少东家随即变卖了宅院,又遣散了下人。
“爹,我冷...”
翌年的一个冬夜里,衣着褴褛的田少东家缩在歌舞坊门外的墙角下,一边回眸望向里面的欢歌笑语、馔玉炊金,一边瑟瑟发抖。
“爹,儿子想你...”
一阵冷风吹过,遂将其双眼迷糊,亦令其神志混沌,渐渐地,他最终闭上了疲累的双眼,永久地睡去......
“爹,娘,不孝女婿陈重曲前来看望你们!”
姚安近郊的一处密林里,陈重曲与飞叉叉在一位老酒工的带领下,来到了姚父姚母的墓前,向二人祭拜磕头。
“女婿不孝,未能将子碧一同带来,望爹娘建见谅,亦请爹娘保佑女婿,能早日寻到子碧,与其破镜重圆。”
再叩首后,陈重曲便缓缓起身,将坟前的杂草除去,又接过飞叉叉采来的野花,插在了坟前。
子碧,我来看望咱爹娘了,亦替你问候过他们了。
可你现下在哪儿呢?
遥望着远方,陈重曲怅然若失......
“嘶..这雄黄酒可真是辣舌头!”
半杯雄黄酒入肚,豆娘顿感舌尖麻痛似火烧,当即便放下酒杯,不再品尝。
“哎呀!一口闷嘛。”
姚子碧见状,急忙劝道:“饮雄黄酒可是凤翔庆端午的习俗,咱们既然来到了这儿,便要入乡随俗嘛!”
“哎..为啥非要喝雄黄酒呢?柳林酒不香吗?”
豆娘无奈摇头,而后便不甘不愿地拿起酒杯,皱着眉头一口饮尽。
“辣辣辣...”
刚一喝完,她便急忙放下酒杯,猛灌清水。
“哈哈哈...”
姚子碧见状,冁然而笑。
“笑甚?你咋不喝?”
豆娘抹了一把嘴,这才发现,姚子碧的酒杯空空如也。
“哦,这入乡随俗之事量力而行即可,不必勉强。”
姚子碧憋住笑意,狡黠而语。
“姚子碧!”
闻言,豆娘便知自己上当,立马起身向姚子碧袭去,后者见状,赶忙逃离。
“哈哈..豆娘,你常说人三清是根憨比,我看呐,你亦是半斤八两!”
姚子碧一边拎着裙摆逃窜,一边回眸揶揄。
“姚子碧,今日你不将这壶雄黄酒给喝个精光,我定不会饶你!”
豆娘一把拽过那壶雄黄酒,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