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血迹吗?”
次日,待到酒坊开工后,酒工们便陆陆续续进入了酒窖,准备忙活今日的酿酒事宜。
其中一名眼尖的学徒在路过存放陈酿的那片区域时,忽然驻足俯身,朝地上望去。
“血?”
听闻此话,另外几人随即跑来,朝那片褐色的污迹细细看去。
酒窖内是泥土地面,颜色本就较深,若非那名学徒眼神儿好,定不会发现此处的异样。
只见,在原本泥黄色的地面上突兀着一片深褐色的印迹,不知是血迹,亦或是其他什么污迹,但在经历过昨日之事后,他们立马想到的便是血迹。
“你闻闻,是血迹吗?”
那名学徒捻起一撮深色的泥土嗅了嗅,不敢太确定,便将其递与其他人嗅闻试试。
“唔..有些腥气,但不能确定是不是血的气味。”
那几人摇摇头,亦不敢妄下结论。
“咋了?”
见此处围着一堆人,陈老伯随即走来,并很快发现了那片污迹,“这是..血?”
他的下意识反应亦是如此。
“陈老伯,你闻闻。”
那名学徒随即将那撮泥递至陈老伯鼻前,让其嗅闻。
“是血!”
仅仅闻过一遍,陈老伯便笃定点头。
“可没人受伤啊!”有人疑惑道。
“有见着死耗子吗?”陈老伯问道。
“似乎..没有。”
众人摇头,不过,以防万一,他们又在酒窖里仔细搜查了一遍,但还是未能见着半只死耗子。
“怪了...”
“呀!不会..又被装进酒坛了吧?”
大米失声叫嚷一句后,便带着众人再次揭开酒坛与酒缸的封盖,寻找死耗子的踪迹。
“还是没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陈老伯又皱起了眉头,看向重新封盖的陈酒,担忧道:“这般折腾,酒都要醒了。”
“那这块血迹究竟是谁留下的呢?”
三清抠着脑袋,百思不解。
“嗝儿!”
二进院落的一棵油樟树上,正在酣睡的毛球忽然打了个饱隔,它微微虚开一只眼,冲着酒窖的方向瞅了一眼后,便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孔瘸子!”
将姚子碧支开后,陈重曲便与罗明辉一道,向着顺河街上一条逼仄肮脏的小巷缓缓行去。
待行至尽头处,罗明辉先行停下,双手环胸地立于中央,将前后两边皆挡了个严实,不再让人随意进出;而陈重曲则径直走向一名靠墙斜卧之人,瞅了一眼他缺失小腿的左腿,喊出了他的诨号。
“陈东家!”
孔瘸子微微抬眸,很快认出了陈重曲,随即道:“虽然我不似陈东家这般,乃地道商贾,但我亦遵从这行商坐贾之准则,不会出卖自己的客人。”
“今日,我来找你,并非为之前那件事。”陈重曲直言。
“哦?”
听闻此话,孔瘸子很快坐起,“陈东家是想与我谈买卖?”
“嗯。”
陈重曲点头,说道:“帮我盯着酒坊那些人,包括前店的伙计与后院的下人。”
“酒坊?哪个酒坊?”孔瘸子蹙眉。
“温德丰。”
“哈?”
未待孔瘸子反应,陈重曲便掏出一个满当当的钱袋,扔与了他。
“为何你要让我盯着你自家的酒坊?”
掂了掂钱袋,孔瘸子一头雾水地看向陈重曲。
“耗子酒”风波暂时平息,而那个倒霉的客人亦被白老板以重金安抚,加之,走马街离顺河街亦有些距离,消息不会这么快传过来,所以,孔瘸子便对此事并不知情。
“孔瘸子,难道你忘了行商坐贾之准则?”
陈重曲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呵呵!”
孔瘸子讪讪而笑,不再追问,而是将钱袋收起。
“对了!”
刚走两步,陈重曲忽又驻足回眸,“你的势力范围应当仅在顺河街吧?”
“怎得?”
孔瘸子一脸戒备地看向他,并未作答。
“没甚。”
陈重曲摇摇头,便复又前行。
“如何?”
见陈重曲步出,罗明辉随即放松,上前迎去。
“嗯,谈妥了。”
陈重曲点头,面色依旧凝重。
罗明辉见状,随即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孔瘸子的人帮你盯着,若是那人再行诡事,定会被马上发现。”
“嗯。”
陈重曲又点了点头,说道:“我现下便去韩县长那里,让他出面帮忙核查我们酒坊众人的户贴。”
“查户贴?”
“对!自打上回出了那起命案后,韩县长便打算将宜宾县内常住或暂居的人口进行一番彻底核实,以便寻出躲避在暗处的匪类与逃犯。奈何,此事甚为繁琐,最终便不了了之。”陈重曲说道。
“你是担心..有贼子混进了温德丰?”罗明辉凝眉问道。
“贼子与否,我尚不能断定,亦不能仅凭‘耗子酒’来下结论,但若能查明每人的户帖,便能了然些许。”
“嗯,确实如此。让他们拿出自己的贴与县衙记录的资料一做对比,若能对上,便无甚问题;若是县衙并无此人的户贴记录,他又拿不出路引,那说明此人形迹可疑。”罗明辉点头道。
(注:明代法律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任何人离乡百里,都必须持“路引”,“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的证明。为防止假冒、伪造,政府将户贴以字号编为勘合,用半印钤记,籍藏于部,贴给于民。上报方式是地方基层组织将当地户口取勘明白,汇集后到县,县报于州,州类总报之于府,府类总报之于布政司,布政司总类呈报本部立案,以凭稽考。)
“此乃双管齐下之法。”陈重曲自信而笑。
“哈哈..你是愈发像陈老东家了。”
罗明辉仰头大笑,抬手便拍向了陈重曲的肩膀。
“咳!”
陈重曲摸了摸鼻子,赧颜道:“我..我应当比我爹长得要撑头些吧?”
“噗哈哈哈...”
听闻此话,罗明辉笑得更欢了。
“曲哥儿呀...”
少顷,罗明辉才收起笑颜,看向陈重曲,正色而语,“你我两家于公,乃合作关系;而你我二人于私,实则形同叔侄。”
“是!罗伯父。”陈重曲随即拱手。
“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想与你唠唠。”
罗明辉揽过陈重曲,一边步出小巷,一边缓缓而语。
“罗伯父请讲。”
“你呢,一直蛮顺遂的,尽管出生那会儿,周遭并不太平,但你爹娘却于乱世之中为你将家业铺平,让你在接手之际便能水到渠成。而眼下,你又娶到了姚家的女儿,完成了姚子雪曲的配方合并,可谓事随人意。”
“但正因如此,你更要居安思危,切莫掉以轻心。这生意堂子铺得越开,潜在的危机亦会愈来愈多,与其在撞到暗礁险滩时才现想对策,不若,未雨绸缪,忱戈待旦。”
“罗伯父说得是,就像这回的事情便是如此。”陈重曲凝眉点头。
“嗯,你知晓便好,做生意嘛,哪会一帆风顺呢?别怕困难,但亦要安不忘危。”
罗明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一个四点,一个二点。”
“张三先拿牌。”
隆兴街的一条斜坡小巷里,坐落着一间破旧的青瓦木屋,周遭鳞次栉比着许多同样削破的小屋或矮楼,与墙角的杂草乱石遥相呼应,愈显颓垣破壁。
不过,尽管乃鼪鼯之径,那间青瓦木屋内却人声鼎沸,喧闹不断。
低矮的房间内,摆放好几张破旧的长方桌,以及长条木凳数根。
每桌前皆围着三五人不等,其中,一个庄家模样的人将牌叠好后,便掷出了两粒骰子算点数,以决定参与者拿牌的顺序。
待张三拿过牌后,其余人皆依次拿两副牌,与庄家所拿之牌进行比较,看谁的点数大。
“哎呀!又是推一条。”
这局大牌九又是庄家赢得赌注,已然连输三局的张三,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扔,便不甘不愿地再次掏出钱袋来,将仅剩的一串铜钱亦扔向了桌面。
“来!继续继续。”
收好银钱后,庄家粲然而笑,随即便招呼着众人继续“推一方”。(注:按照上一局用过的牌继续进行下一轮,直至将所有骨牌拿完。)
“不玩了不玩,没钱了。”
张三摆摆手,便将位置让出,由另外的人顶上,自己则恋恋不舍地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围观其他人玩推牌九。
“手气真好!”
见另一桌全是庄家在输牌,张三煞是眼红,当即便伸手往怀里一摸,待摸到那个已然干瘪的钱袋后,只好悻悻地抽出手,准备转身离去。
“哎哟!没长眼睛啊?”
垂头丧气的张三刚行至门口,便被一人迎头相撞,重心一偏,踉踉跄跄地接连后退。
“你丫...”
就在他复又站稳,张口便骂时,又戛然而止。
“是..张三啊!”
对方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笑逐颜开,拱手笑语。
“怎是你?”
张三理了理衣襟,满腹狐疑......
“哎哟!”
“咋了夫人?可是扎到了手?”
忽闻姚子碧一阵痛呼,酒儿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女红,转头望去。
“可不是吗?”
姚子碧无奈一笑,看着指尖冒出的鲜血,心绪不宁。
“我帮你擦擦。”
酒儿立即掏出手帕,为姚子碧轻拭血迹,“夫人,做针线活儿呀,可不能分心。”
“嗯。”
姚子碧轻轻点头,并未多言。
就在她为陈重曲缝制足衣之时,脑中忽然闪过“一刀毙命”四个字,心头骤然一紧,紧跟着,针便扎歪了,扎向了自己的中指。
看着伤口不再出血,且很快愈合,姚子碧终于记起,当初发生那起命案后,陈重曲曾去看过尸体,说那人便是胸口中刀,一刀毙命。
“一刀毙命...”
姚子碧呢喃着这四个字,心跳如擂鼓,“咚哒”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