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条政定的那点小心思,并没有逃过上杉氏虎的眼睛,更没有逃过八条景定的眼睛。
首先,上杉氏虎作为八条政定的兄长,对于御三家、御三卿这六家地位极高、实力较强的亲藩大名,是亲归亲,用归用,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
毕竟,上杉氏虎是师从林泉寺高僧天室光育,对天朝的历史典故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可不想步了隋废太子杨勇、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后尘,更不想当郑庄公、曹丕。
曾经,唐太宗李世民为了天下,即使是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轻易放过······
更何况,还有河内源氏栋梁源义朝攻杀其弟源义贤;镰仓幕府首任幕府将军源赖朝迫使藤原泰衡攻杀源义经;室町幕府首任幕府将军足利尊氏与其弟足利直义互相攻杀等诸多前车之鉴在。
为此,上杉氏虎打算上洛以加强皇室、朝廷之间的联系为由,想征求一下八条景定的意见。
天正三年,六月。
在上杉氏虎稳住了羽前一国的局势,并将鲹坂长实、吉江景坚、藤堂高虎三名亲信家臣分封至羽前米泽藩旧领后,就率包含大番、书院番、小姓组、先手铁炮组等常备军势,共计一万余人经东海道,浩浩荡荡上洛。
至于东都江户城的留守,上杉氏虎则是请出了正隐居在骏府城的大御所上杉谦信。在他看来,由大御所上杉谦信来亲自坐镇最为合适,必然能震慑住东国的宵小之辈,尤其是蠢蠢欲动的八条政定。
上杉氏虎所率领的上洛行列在东海道延绵耗费了不止一个月的时间。他更是“身着绮丽绫罗,供奉之辈皆饰以狩衣绫罗锦绣”。如果将此次上杉将军家的上洛行列看作“政治表演”,此次上洛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现任持节征夷大将军上杉氏虎的“威仪”。
京都町奉行泉重岁、京都所司代须贺盛能、山城普贤寺城城主小岛贞兴等人则是负责接应上杉氏虎的上洛军势,以及负责上杉氏虎的宿卫。
“父亲大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上杉氏虎在五味高重的引路下,缓缓走入了二条城本丸的茶室之中,并见到了正在用新珠洲烧茶具泡茶的景定。
“公方殿请用茶,其余人等退下吧。”正所谓知子莫若父,景定知道上杉氏虎此次突然上洛必然是有要事要与自己商议,不然的话就修书一封即可。
“遵命。”五味高重、沼田右光、石堂一彻等近臣随即离开了茶室,整座茶室中就只剩下了景定与上杉氏虎二人。
“能撼动天下的并非理法,此乃为父时至今日的领悟。能撼动天下的首先是人,其次还是人。这是人的世界,它会变成什么样也由人来决定。因此,对于会津令公、上杉亚相、今川黄门侍郎、长尾御史中丞、葛西羽林、四条兵部尚书这六人的才能,为父想先听听公方殿的看法。”景定将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用着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
“……”上杉氏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景定。
“为父最大的心愿其实是希望将一个泰平、安定的天下交给公方殿来治理。”景定在叹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如今五畿八道八十八州业已静谧,儿臣也顺利继任持节征夷大将军、淳和奖学两院别当、东都留守等职,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人,难道还会有人意图谋逆吗?”上杉氏虎有些不太理解景定所说的话。
“只是,搅乱时局之人不在外部,而在内部。外面的敌人是容易对付,可是身边的敌人却难以处理。换句话说,敌人其实就在公方殿的身边……这样的问题,仓促之下擅自决定是不行的。”景定摇了摇头后解释了一下。
“这······这么说,那御三家、御三卿······都是敌人?!”上杉氏虎听完景定的话后,差点连手中的茶碗都拿不稳。
“如果是呢?这些人无一不是公方殿的近亲,若是他们主动向公方殿掀起反叛大旗,那么公方殿将如何处置?”
“嗯……”上杉氏虎开始喃喃低语起来,同时,他的脑子也开始飞快运转起来。
上杉氏虎的头脑一旦开动,就能以非凡的速度思考出答桉——原来,父亲认为我的敌人不在外样大名或是浪人之中,反而是不满我继承将军之位的骨肉至亲……
“第一个举起反旗的人会是……”
“假如是上杉亚相呢?”
“出兵将其攻灭。”
“呵呵,真是非常勇武的决断……那么接下来,长尾御史中丞呢?”
“出兵将其攻灭······”上杉氏虎在稍作思考后回答道。
“嗯,当然。接着是会津令公呢?”
“那就将其擒拿,流放至豆州的八丈岛。”上杉氏虎一听是自己的弟弟,顿时有些心软,不愿像前面两人那样杀伐果断。
“葛西羽林呢?”
“流放······流放至豆州的利岛······”
“原来如此。公方殿是在学镇西八郎(源为朝)的例子吗?那么,今川黄门侍郎和四条兵部尚书二人又该如何呢?”话说到这儿,景定突然抬起视线,微带忧虑的眼中,闪出些许光亮。至少,在看来是这样这样。
“若是今川黄门侍郎和四条兵部尚书的话,就幽闭在东都城中,暂由我氏虎亲自对他们进行训斥。”
上杉氏虎觉得,听到这个答桉,景定的表情应该会缓和些许。然而,恰恰相反,景定的眼中霎时涌出了几滴泪水,一滴接一滴,恰好落在他端端正正放盖上的上的手中。
“父、父亲大人,您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不不不,如此一来这天下就能泰平了吧。攻杀两人,流放两人,训斥两人……公方殿的惩罚因人而异,真是用心良苦啊。只是……”
“只是?”
“会津令公也好、今川黄门侍郎也好、葛西羽林也好、四条兵部尚书也好,每一个都是为父舍不得的爱子······”景定话虽如此,但是心里对上杉氏虎的决定还是感到满意的,他并不打算对自己的手足兄弟痛下杀手。
“假如,假如,父亲大人,假如是您的话,您、您又会怎么做?”提出这个问题,既是上杉氏虎本性使然,他也真的很想从景定这里获得较为合适的答桉。
“不管是一两个,还是三四个,甚至是五六个,都要和老中们进行多次商议过后再作决断……为父肯定会这么回答的。因为为父认为这是应尽的礼节,武家栋梁不仅仅是天下武家的榜样,更是上杉氏的一门总领,决不能肆意妄为。”景定随即将自己的答桉说了出来。
上杉氏虎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突前往前探出身子,
“父亲大人!氏虎如今已是二十四岁了,为何还要与老中们进行商议?如此一来岂不是削弱了公方的权力?”上杉氏虎对此并不认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君权固然重要,可老中们大都是谱代家臣、旗本出身,只有极少数是外样大名、外戚大名,他们的出发点皆是为了当家能继续繁荣昌盛下去。若是真如公方殿所说,以个人喜恶来治国,那么你觉得这天下还能泰平多久?你能确保你的子嗣能不出现昏君?”景定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上杉氏虎一时语塞。
“为父与大御所出越后,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艰难,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艰难,既已往矣;而守成之难,方当与众人慎之,慎之。”景定并不希望好不容易静谧的五畿八道再度燃起烽烟。
“儿臣明白了······”上杉氏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