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小姐……”小离端着盏烛台,边走边轻声唤着。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外屋没点灯,只有里屋内晃动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隔了软帘,外屋仍旧是漆黑一片。
“咣”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小离一个哆嗦,循声而去,眯起眼睛使劲瞧着,似乎梳妆台前有一团暗暗的影子。小离心中不禁纳闷,会是小姐吗?小离试着又唤了一声,然而整间屋子却还是一片寂静。小离心中惶惶不安,端着烛火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差不多距离五六步远时,小离突地身体一震,刹住了脚步。她清楚地看到花镜前端坐着一名女子。一袭红衣似被鲜血浸过一般,艳红欲滴,墨发平顺垂至腰际。从镜中看,一头乌发掩住了整张脸。
小离脑袋轰得一响,脚上似绑有千斤巨石,竟挪不开一步。“小姐……”小离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顿时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像是着了火一样。
“嗯……”那人应和着,撩了撩额前碎发,慢慢地转过了身。“唔……”小离瞬间瞳孔放大,双腿瘫软,手中的灯盏咚得一声掉到地上,而她自己则顺着旁边的架子软软地溜滑下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适时窗户哗啦一声被风吹开,凉飕飕的冷风钻入骨髓。小离浑身一抖、后背汗毛瞬然竖起,冷汗顺着额头滑向双鬓,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淌下,“嗒”得一声掉到地上。眼前的情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张什么样儿的脸呢?小离紧紧闭着眼睛,虽然只是一瞬,她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可是她还是能意识到那张脸,只有一个感觉,白!苍白!惨白!不带一点血色的白!白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就像棺椁上悬挂着的摇摇晃晃的纸人儿,或是影子戏中映在帷幕帐上的木偶娃娃。诡异的红衣,诡异的面色,诡异的笑容……那分明就是说书先生口中讲的鬼魅幽灵,索命无常啊!
小离伏跪在地上,感觉自己正承受着泰山压于顶的重量。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呼气,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在颤抖。
“小离姐姐,你伏在地上干嘛呢?”雪儿提着烛笼走进屋子,她正好如厕回来,看到此景,不免吓了一大跳。不过不是因为谈锦萱,而是被小离这莫名异常的举动吓着了!
小离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向雪儿爬过去。“她,她……”小离抖瑟着声音,死命地拽着雪儿,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
“好姐姐,你到底怎么了?”雪儿拧着眉头追问道。
“她是被我吓着了!”谈锦萱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奈。
是小姐的声音。小离试探着缓缓抬起头,却见谈锦萱正双手环抱着胸,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现在看来,虽然浓厚的妆容仍旧有些可怕,但表情却自然多了,小离这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谈锦萱和雪儿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耸了耸肩膀。
只听小离边哭边嘟囔道:“小姐,求您别大晚上吓人好不好!奴婢本来就胆小!从小就怕那些鬼魅东西!”
“所以,我不是让你回屋了吗?你干嘛还跑出来?”谈锦萱笑着问道。
“奴婢还不是担心小姐嘛!您这样吓我,还怪我……”小离抹着眼泪道,心里似有万千委屈,泪水决堤般涌出。这一边抱怨一边哭泣,看得谈锦萱哭笑不得。这丫头,以前半夜在山里跑的时候也没见这么个受惊样啊!雪儿则在一旁抿着嘴偷着笑,小离瞧见一掌狠狠地拍了过去。
你就是自找的!小离心里恨恨地数落着自己。今晚三更时分,谈锦萱没有睡,而是端坐在彩珠镶金花镜前认真地打量着镜中的人。她过来催促了好几次,可谈锦萱嘴上答应,却并不动弹,最后还吩咐她取来胭脂盒。她照做了,可心中却纳闷不已,这小姐白天都不喜好涂抹这些,现在大晚上的要胭脂盒做什么?
本来她是陪在旁边的,可她实在困得不行了,一个劲儿打着哈欠。谈锦萱瞧见便让她回去休息。可是她回去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总觉得谈锦萱今晚行为很异常。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究又爬起来,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决定返回察看。没想到就碰到了……那么诡异的一幕。
“好了,你们俩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先出去了!”能把小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吓成这样,想必今晚会很有意思。
明氏的紫兰院,今晚便只留两个丫头守夜。谈锦萱隐匿在密丛草垛中,两个丫头坐在院前的石矶上,一手撑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儿。
一阵冷风吹过,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人?谁在那儿?”一个丫头猛地惊醒,起身四处张望,高声喊叫道。而另一个丫头此时睡意正酣,抬起胳膊拽了拽旁边之人的衣袖,迷迷糊糊道:“香儿,别疑神疑鬼了,这大半夜的,没人!你别见鬼了!”
“是见鬼了!”谈锦萱俯下身子,瞧着昏昏沉沉的丫头柔声说道。
“啊……”那丫头尖叫一声,险些闭了气,连爬带滚地下了台阶。另一个名唤“香儿”的丫头连忙过来,两丫头紧紧地抱作一团,跌坐在地上,满眼惊恐。也不奇怪,对着一张近在咫尺的活死人脸,尤其她还拽着人家的衣裳,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谈锦萱笑着飞身过去,红衣飞扬,墨发飘舞,浓密的长发遮住了整张脸,只隐隐透出白得发亮的肌肤。看不清眼睛,看不清情绪,在夜幕笼罩下,只有红、黑、白三种颜色,异常醒目,异常惊悚!
本想着再玩玩,可当谈锦萱“飘”过去后,那两个小丫头却是晕倒在地上不动弹了。谈锦萱怏怏不乐道:“真是没意思!”
第二天一早,小离在为谈锦萱打水梳洗的时候鼓嘟着嘴,满脸的不情不愿。谈锦萱笑容满满道:“怎么?还在生气呢?”
小离将浸好的面巾递给谈锦萱,不悦道:“奴婢不敢!奴婢得好好伺候小姐,万一哪天小姐生气,又打扮成红衣女鬼吓唬人!”
谈锦萱不由笑了,道:“我长这么大,就穿过两次红衣裳,我记得上次穿红衣裳是在公主的宴会上,那时某人还说我像仙女呢。怎么才多长时间,就变成女鬼了?”
是啊!谈锦萱上次的确冷艳孤傲,美得不可方物。可这次,简直就是罪恶的梦魇。小离不由担心,此后她估计对红色都有阴影了吧!
“哼!”小离赌气般哼了一声,道:“小姐干嘛不穿白衣啊?那不是更贴近女鬼形象吗?戏本里都是这样说的。”
谈锦萱笑笑却不再言语。其实自己还真考虑过穿白衣的,只不过觉着白色的话,夜里太过醒目,若隐匿得不好,很容易被人察觉。况且红色更具妖魅邪恶恐惧之感,当然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很快,整个谈府就不安生了。“紫兰院闹鬼”“五姨娘阴魂不散”“厉鬼寻仇”等各式各样的话题版本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谈锦萱自己听了都不得不佩服人们的想象力。什么纸片女鬼、红衣孤魂、夜间幽灵……真是太有意思了!
谣言越传越广,几乎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和大夫人见势便有好几次出面训斥。但谣言这种东西,有一个特点,就是你越想方设法地阻止它,它就越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泛滥成灾。直到后来,整个谈府,晚上竟无人敢外出了。
几天过后,老夫人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精神很不好。谈锦萱关切地问道:“您身体不舒服吗?老夫人!”
身边伺候的白妈妈回话说老夫人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半夜醒来后便无法安然入睡了!自然是身体疲乏得紧!
“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谈锦萱掖了掖被角,转向白妈妈认真问道。
白妈妈叹了口气,道:“看过了,大夫说老夫人身体并无异常,只是心神不宁,开了几服正气安神的汤药,可还是没见效果。这样下去,奴婢担心老夫人真会熬出病来……”白妈妈说着抬袖拭去眼角淌出来的泪珠。
白妈妈伺候老夫人已有三十余年,老夫人更是待白妈妈如亲友知己。老夫人这一病,白妈妈心里自然不好受。
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道:“锦萱,你别听白妈妈瞎说,我没事!”老夫人强撑着说道,可声音听起来却十分虚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老夫人为何会心神不宁?”谈锦萱着急询问道。
“当然是因为咱们府里闹鬼的事情了!”汪氏人未到声先到。绕过红木彩绘山水浮雕屏风,掀开彩丝串水晶珠花软帘走了进来。
“不许胡说!什么鬼不鬼的!净是瞎扯!”老夫人突地坐直了身子,高声呵斥道。白妈妈见状忙过去轻声安抚劝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