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娘已经做好饭,我们起床填饱肚子。
磊子主动跟我说,这次是你们的家务事,我就不方便掺和了,我留下来照顾师父。
我点头说好,让他跟师父说一声我出门去了。
填饱肚子以后,我和爹走出家门,开始翻山越岭,要走到天黑才能抵达镇上,镇上才有前往县城的班车。
我问爹不需要收拾点随身衣物吗,这一去可得好几天时间。
爹说不用了,等到了城里买两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反正也已经好几年没有给我买过新衣裳了。
我笑了笑,我说我就不用了,让爹买套好点的衣服,毕竟是去参加葬礼,也不能显得寒碜了。
天黑的时候到了镇上,我和老爹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凑合着把晚饭吃了,我陪着他喝了二两小酒,然后找了家小旅馆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登上去县城的班车。
之前去县城的时候,是因为有笔五千块的大单子等着我,心里激动得要命。
这次去县城,心情没有什么波澜,也许对于老爹来说,多少有些激动,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只是陪老爹去的,看见死去的大伯,我不会有太多的感触。
午后,我们抵达县城,我问老爹找得到大伯家吗,老爹说找得到,大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给他说了个地址,他一笔一划都记在纸上。
老爹先带着我去吃饭,我们乡下人,很少来城里,不敢去像样的餐馆,怕被宰,找了家车站附近的小面馆把肚子对付了。
我跟老爹说:"打个车去大伯家吧,我们自己也不好找!"
老爹说:"不急,先上街买身新衣服吧!"
我和老爹上了街,县城跟农村就是不一样,街道两边全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卖什么的都有,逛街的人也很多,我看了看我们父子俩的打扮,在人堆里面确实显得有些老土。
路过一家西装店,我让老爹进去买套西装,老爹唯一只有一套西装,还是结婚时候买的,洗得发白都没舍得扔,逢年过节都还拿出来穿上,我心疼他,让他买套新的西装,老爹鼓足勇气走进去,很快就退了出来,说里面的衣服太贵了,一套西装都是几百块,跟抢钱似的,太吓人了。
老爹对自己"抠门",但是对我却一点也不含糊,带我走进县城里最好的潮流品牌店,都是些很新潮的年轻人衣服,老爹让我随便选,我本来不想选的,后来转念一想,这一身打扮确实不太好意思去大伯家,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挑了一件秋天的薄外套,花了一百多块,那可是普通职工半月的工资,已经算是相当贵了。
看着我换上新衣服,老爹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家九伢子就是帅,这换身新衣服,就跟明星似的!"
当然,老爹这话有些夸张的成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我这一身土气,怎么能跟大明星相提并论。不过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换上这一身新衣服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帅气很多,我底子还算可以,长得本身也不赖,换上新行头,自信心顿时就提升了不少。
付钱的时候,老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塑料袋折叠成了方形,里面裹着大概千把块钱。那时候也不流行什么钱包,就算有钱包,农村人也不会用,所以经常会用一些塑料袋或者信封来代替钱包,一层一层的裹得很严实,生怕被人偷走了。
很多城里人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乡下人不仅土里土气,还很抠门,一点点钱还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其实那是因为城里人不懂,咱们农村人挣钱很难,那一张一张的零钞,都是真正的血汗钱,所以我们对钱很在乎,必须要好好保存,能花一分的,绝对不会花两分。
"快点!快点!后面还有人排队呢!"收银员看着老爹掏钱,眼神里充满鄙视,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不停地催促。
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我有些看不过去,想要跟那收银员理论理论,却已经被老爹拖走了。
对于收银员的态度,老爹倒也没有在意,只是咧嘴笑了笑:"谁挣钱都不容易,没必要置气!"
在城里逛了一圈,老爹也没有买到合适的衣服,其实并不是没有合适的衣服,是因为老爹舍不得买,我知道他喜欢西装店里的那套男士西服,好像要四百多,老爹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我让老爹在路边等我,一个人悄悄去给他买了那套西服,之前我身上自己存了几百块,全部掏出来,硬是把西服给他买了。
老爹又惊又喜,拿着西服的手都在颤抖,同时也在埋怨我:"那么贵的东西买来做啥?我成天在田里干活呢,没多大用处。九伢子,要不你回去问问,看看能不能给退了?"
我悄悄撕掉了单据,说不能退,一旦离店,概不退还。
老爹心疼地说:"哎,这城里人做买卖,咋就这样霸道呢?"
街上川流不息,看着老爹佝偻的身影,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酸,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我要在城里给他们买套大房子,如果他们不习惯住在城里,我就在乡下给他们修一幢小洋楼,我要让他们安享晚年。
老爹换上西服,显得年轻了很多,我又把他领进理发店,理了一个精神的发型,看上去还是挺帅气的,老爹看着镜子,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我们爷俩妥妥当当收拾了一番,拦了辆计程车,前往大伯家。
在车上的时候,老爹撞了撞我的手肘,低声说:"九伢子,我这里还剩七百多块,我琢磨着呀,留一百块的路费备用,其余的六百块全部随礼好不好?"
城里跟农村不一样,城里都讲究随礼,无论黑白喜事,生日宴升官宴等等,都得随礼。六百块对于有钱人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但就是按照当时的县城水平来说,六百块的礼钱也是非常高了,一般能给个二三百的就算不错了,农村里面来一大家子,才给五十一百块,所以老爹提出随六百块的时候,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老爹挠了挠脑袋:"我知道你大伯家不缺这点钱,不过..."
"不用跟我解释,爹,我知道这是你的一份心意,你随多少我都同意!"我能理解老爹的心情,这六百块对于他来说,不是钱,而是一份浓厚的兄弟感情。
我们到了大伯家,大伯家在县城里的一个高档小区,计程车司机告诉我们,这里是县城有名的富人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不是当官的,就是做生意当老板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资格住进去。
灵堂就设在大伯生前居住的楼下,前来悼念的人很多,有政府官员,但更多的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大伯是做钢材生意的,生意做得挺不错,县城也就那么大点地儿,所以跟政商两界都混得很熟。
我们的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达官贵族,穿着皮夹克的老板,披着貂毛披肩的贵妇,我和老爹这一身精心的打扮,在来到这里之后,还是显得太土太土。
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好自卑的,我们是来参加葬礼的,又不是来参加选美的。
远远地,我就看见灵堂门口站着一个胖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胖女人,肯定就是大伯的老婆,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婶。
路上的时候,老爹跟我讲过一些关于大婶的事情,大婶是城里人,家里有点背景,大伯年轻的时候挺帅的,在大婶家的手底下干活,后来被大婶看上去了。为了发财过上好日子,大伯也是眼睛一闭,直接跟大婶结了婚,成为上门女婿。
不过最初大伯的日子并不好过,大婶很强势,大伯在她的面前任劳任怨,鞍前马后,伺候的服服帖帖,活得那叫一个窝囊。不过大伯真是能忍,忍了十多年,终于利用大婶的资源优势,成功开辟了属于自己的生意场,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挽回了一些男人尊严。
"大嫂!"老爹带着我走过去,跟那个胖女人打了声招呼。
胖女人扭头看了老爹一眼,皱眉道:"你是谁?谁是你大嫂?"
有宾客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老爹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老二啊,我们前天通过电话的!"
"哦,老二呀,你们还真来了?"胖女人趾高气昂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蔑视,听她的口吻,好像真希望我们不要来一样。
我很讨厌胖女人这种眼神,于是把头扭开,看向别处。
老爹悄悄拽了我一把,让我叫大婶,我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大婶。
胖女人扬了扬下巴,伸手指着灵堂里面:"进去吧,你哥让你给他守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