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三声剑柄撞击木门所发出沉闷的声音打破了方丈室里片刻的宁静。
洪远知道他所等的客人终于来了,他已经在闭目参禅,只是轻轻道了声:“请进。”
耶律含烟轻轻推开了门,又很有礼貌地将门带上。
门虽关上,但那似从苍穹传来的琴音却似乎越弹越急了,琴音透过屋脊,窗缝从四面八方穿了进来。
耶律含烟沉声道:“大师似乎知道我要来?”
洪远为了不显得怠慢便又睁开了眼睛反问道:“当今武林第一杀手到此,老衲怎能不知?”
耶律含烟冷笑道:“怪了,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洪远也微微笑道:“檀越未曾告人,贫僧便不能知道了吗?”
耶律含烟嘴角微微动了动道:“江湖传言,少林洪远大师佛法无边,参透天机,如今看来确是真的。”
洪远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耶律含烟道:“大师所言高深莫测,在下听不懂。”
洪远微笑道:“檀越不必听懂,既然远道而来,还请动手吧。”
耶律含烟冷笑道:“没想到大师倒是个干脆的人。”
话音刚落,那赤霄剑已出鞘,红绫抖动间,长剑化作一道飞鸿直向洪远咽喉刺去。但洪远竟一动不动,神态依旧端庄如故,一串佛珠仍在指尖缓缓流转。
眼看赤霄剑即将刺入洪远的咽喉,却突然停了下来。
洪远问道:“檀越为何突然收招?”
耶律含烟道:“大师为何不出招?”
洪远微笑道:“明知不敌,何必出招?”
耶律含烟冷笑道:“大师未免太过谦逊了吧?”
洪远抬起头看着耶律含烟,他的目光威严而又慈祥:“不是贫僧过谦,如今天下只怕无人是檀越的对手了。”
耶律含烟道:“哦?”
洪远将佛珠放在膝上道:“若在数日前贫僧或许还可与檀越一较高下,而如今怕是不能了?”
耶律含烟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仅仅几日内自己怎么会在整个武林中难觅敌手,竟连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也自叹不如,他看着洪远,但并没有说话。
洪远看出了耶律含烟眼神中的疑惑,缓缓道:“檀越不必疑虑,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所言句句属实,檀越请出剑吧。”
耶律含烟又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洪远道:“因为这琴音。”
耶律含烟道:“琴音?”
洪远微微点了点头道:“因为这琴曲是‘大圣遗音’所奏。”
耶律含烟明白了洪远的意思道:“我以前也有魔琴相助,只不过换了只琴罢了。”
洪远微笑道:“贫僧有所耳闻,檀越妻子萧施主所奏之琴‘九霄环佩’虽同为上古魔琴,但与这‘大圣遗音’却又不同了。”
耶律含烟抱拳道:“不知大师可否明示?”
洪远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他接着说道:“萧施主的琴是用于激发上古灵气,而叶施主的琴却更适合激发上古邪气,檀越手中的剑有白帝怨气所附,与那‘大圣遗音’正是绝配。”
耶律含烟顿时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
洪远道:“檀越若再没有什么疑问,就请出手吧。”
耶律含烟道:“你果真不出手?”
洪远道:“不出。”
耶律含烟道:“在下早闻贵寺高手如云,大师的三师弟‘大金刚拳’洪静和七师弟‘罗汉伏魔手’洪戒俱是武林好手,大师为何不请他们相助?”
洪远淡淡道:“檀越一人前来,贫僧怎能以多敌少?”
耶律含烟不得不佩服洪远的高僧德行,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愧为少林高僧,末学佩服。”
洪远只是微笑,并未答话。
耶律含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洪远依旧微笑道:“檀越请讲。”
耶律含烟道:“如今江湖发出武林通缉,整个江湖都都欲取在下的首级以后快,大师与武当李真人、丐帮吴帮主一同代理武林盟主,莫非不想杀在下?”
洪远道:“不想。”
耶律含烟着实有些吃惊道:“为什么?”
洪远缓缓说道:“因为檀越心怀善念,尚未到了无可救药之地步,贫僧也不愿徒增杀孽。”
耶律含烟冷笑道:“我心怀善念?”
他第一次听人说他还心存善念,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洪远道:“贫僧绝非妄言。”
耶律含烟道:“哦?”
洪远接着道:“檀越离开萧施主岂不为善?”
耶律含烟听洪远提到他离开萧笑天的事,他的眼中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顿觉胸口有些沉闷。
此刻,“铮铮”的古琴声仍自苍穹传来,但这奏曲之人早已不再是萧笑天了。
过了半响,耶律含烟才兀自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瞪着洪远道:“大师恐怕说错了,离开自己的妻子也能称之为心怀善念么?”
洪远微笑道:“贫僧所言是对是错,今后自有论断。”
耶律含烟没有说话,可他眼中痛苦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减退。
耶律含烟的痛苦或许洪远知道,但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体会,而他也选择了承受,他已经习惯了承受痛苦,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冷漠。
洪远接着说道:“檀越血染双手,却善念未消,与我佛大有渊源,老衲愿以一死来换檀越浪子回头。”
耶律含烟一向冷酷。
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情绪上的波动,更不可能显露在脸上。
可是,现在的耶律含烟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
琴声渐急,已近尾声。
耶律含烟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他死死地瞪着洪远。
洪远依旧面带微笑,和善地看着耶律含烟,他的眼神可以融化严冬的冰雪。
耶律含烟的手也颤抖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痛苦,似乎他已不愿拔剑,可是他的手还是缓缓地摸上了剑柄。
突然,剑光一闪,长剑已刺穿了洪远的咽喉。刹那之间,那长剑又早已回到了鞘中。
琴声止,剑归鞘。
耶律含烟已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千年古刹,青砖如洗,空余雨落之声。
洪远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鲜血自他的咽喉滴落而下,打在他的僧衣上,如同朵朵莲花。
洪远的嘴角依旧泛着微笑,或许耶律含烟那一剑太快,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痛苦。
亦或许死亡对于洪远来说根本不是痛苦,而是代表着永恒,代表着圆满诸德,寂灭诸恶,归寂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