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虽然狭小而简陋,可是却有一扇窗户,一扇和狗洞一样大小的窗户。
现在的欧阳雨庭是愿意钻狗洞的,何况那还是一间窗户。
他慌乱地爬向了那窗户,翻了出去,滚在了地下。
他在暴雨中狂奔,没有人知道他要跑去哪里,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丧家之犬岂非都是这个样子的?
雨水从窗外灌进来,窗户被风吹动,使劲地拍打着两侧的墙壁。
光明教主轻蔑地看着飘摇在风雨中的窗纸,她已无能为力。
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那个地狱杀手的到来,等待着死亡。
脚步声似乎是在忽然之间停止的。
耶律含烟就站在门口。
当门打开时,光明教主还是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人,他还和从前一样,穿着蓑衣戴着蓑笠,他的手中拿着剑。
赤红的剑柄,寸余长的红绫。
红绫也在风雨中飘摇。
狭小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对流风,深秋的风本就冷得彻骨,光明教主那虚弱的身子当然更觉得冷。
秋雨向来都是下一场凉一场,而这场雨和可能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
她冷得的牙都开始打颤,“咯嘣咯嘣”的响。
耶律含烟缓缓地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当他走进来时,光明教主才发现他的背上还背着一口琴,他当然知道那琴是谁的。
他不光知道,她还认得那口琴。
她迎上了耶律含烟冰冷的目光,轻轻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刚听到光明教主的声音,耶律含烟竟不由得怔了怔,他似乎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甚至对这声音还很熟悉。
可他还是冷冷地说道:“我当然回来,我也一定会来。”
他的手已经摸上了那赤红的剑柄,他随时都有可能拔剑。
光明教主依旧躺在炕沿上,她虽然连坐都做不起来,可是她的脸却很平静。
她淡淡地说道:“你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说到这时,耶律含烟已经更加确信这位光明教主竟是自己曾经的一位熟人。
可是在这茫茫草原上又有谁会认识自己的呢?
他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谁?”
光明教主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报仇?”
耶律含烟冷冷道:“血债血偿。”
光明教主道:“是为了萧笑天?”
耶律含烟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光明教主颤声道:“你将萧笑天的死怪到了我的头上?”
耶律含烟道:“不。”
光明教主道:“哦?”
耶律含烟冷冷道:“她的死要用你们光明教会全部人的血来祭奠。”
光明教主惨笑道:“光明教会的人都已经死绝,现在你该如愿了吧?”
耶律含烟道:“还没有。”
光明教主道:“你还要怎么样?”
耶律含烟道:“最该死的人还活着。”
光明教主道:“你是说我?”
耶律含烟道:“嗯。”
光明教主凄声道:“我不怕死,可是连我唯一的女儿都已经为她陪葬这还不够么?”
听到这句话,耶律含烟猛地惊醒,她唯一的女儿…
难道格根塔娜的母亲竟然是光明教主!?
耶律含烟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光明教主艰难地挪出一只手,又吃力地将脸上的黑纱撩开。
惨白的脸,惨白的嘴唇。
可是这张脸耶律含烟却真的很熟悉,这正是格根塔娜的母亲诺敏。
她看上去比以前要憔悴,要苍老。
七年前,在大漠戈壁上,正是这个苍老的女人用她那例不虚发的钉骨针救下了自己和萧笑天,甚至萧笑天的武功都是这个女人亲手传授的。
耶律含烟不禁感慨造化弄人!他一心要杀的人竟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他的终于也开始颤抖,是因为他的心在抖?还是因为这深秋的风实在太冷,实在太萧索?
看着耶律含烟的表情,诺敏终于开口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
耶律含烟沉默…
诺敏道:“你能记得,我已很满足。”
耶律含烟沉声道:“可是,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诺敏面色平静,淡淡道:“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也早已无牵无挂,你既然来了,就动手吧。”
耶律含烟全身都在颤抖,唯有那握着剑的手还依旧很稳。
“噌”的一声,剑已出鞘!
可是,那剑却没有刺进诺敏的咽喉。
这是耶律含烟第一次中途撤剑,以往只要他的剑出鞘就必定会溅起血花。
耶律含烟问道:“你为何不出手?”
诺敏淡淡道:“我已不能出手。”
耶律含烟道:“你的针呢?”
诺敏道:“此刻,我恐怕已经连针都拿不起来。”
的确,诺敏已经虚弱得连拿起一根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耶律含烟冷冷道:“你怎么了?”
诺敏叹息着道:“我功力尽失,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
耶律含烟沉默。
他也不去问,因为诺敏功力是如何失去的与他并没有关系,他从不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诺敏却接着说道:“你不必犹豫,尽管动手吧!”
忽然,剑光一闪。
赤霄剑有已经插回了剑鞘。
这是耶律含烟第一次拔剑却没有杀人!
诺敏吃惊地看着耶律含烟,可他看到的已只能是耶律含烟的背影。
是啊,她的女儿已经为了萧笑天而死,或许这真的已经足够。
一个功力尽失的废人,是不值得耶律含烟拔剑的。
这是耶律含烟第一次饶恕一个人。
任何事情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也会有无穷次…
诺敏瘫软地趴在炕沿上,久久无法坐起。
暴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个女人悲怆的哭声,在这荒凉而又苍茫的草原上,这哭声只可能是诺敏的。
这哭声满含凄凉,又包含着悔恨和无奈。
暴雨中,只有耶律含烟那孤独的背影在倔强地走着。
他之所以不是魔鬼,就是因为他的人性还并未泯灭,他也是一个懂得爱和宽恕的人。
他只是暂时被血染红了眼睛,他只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杀手,杀手绝不是魔鬼。
正如洪远方丈所说,耶律含烟是一个很有佛缘的人,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耶律含烟当然记着洪远方丈的话,他当然也再一次想起了洪远方丈。
想起了洪远方丈那永远慈祥的神情和以死想劝的大慈大悲。
他甚至也想到那千年古刹之中去寻求一份内心的宁静。
可是,他还不能去,因为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或许这也是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