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不过二十岁上下,他看上去却要比胤亦辰成熟、老练许多。
铁甲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也使得他看起来很魁梧,他的模样竟与胤燃有几分相似。
他已经走进屋来,正盯着周瑾瑜,等着他说话。
他看上去有些傲慢,周瑾瑜也没有急着说话,也在冷冷地看着他。
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周瑾瑜当然认得他,他也是胤燃的儿子,叫胤威。
只不过,这胤威是庶出,与他的交往要比胤亦辰少些。
他的确不怎么喜欢胤威这个表弟,他似乎向来很傲慢,而且总是有很多的心事,这些心事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胤威当然也不喜欢周瑾瑜,并没有什么理由。
因为除了他自己以为,他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胤亦辰道:“威弟,你不认得表哥了?”
胤威勉强笑道:“认得,当然认得。”
他笑起来很难看,似乎只有脸上的肌肉在笑,其他部位却是一动不动。
周瑾瑜问道:“抓叛徒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胤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有什么不狠毒的方法么?”
周瑾瑜道:“还没有,不过你的这种法子必须马上停止,否则军心会乱的。”
胤威道:“你是在教我?”
周瑾瑜道:“你这样杀下去,几时是个头?”
胤威冷冷道:“杀到没有叛徒为止。”
周瑾瑜道:“若是一直有叛徒呢?”
胤威道:“那就一直杀。”
周瑾瑜道:“又多少人够你这样杀?”
胤威道:“杀完了还可以再招募。”
胤燃突然开口道:“别吵了,大敌当前,你们兄弟应该一致对外,怎么自己先吵起来了。”
胤燃家教甚严,他既已开口,自然是没有人再敢说话。
他接着道:“威儿的法子我本身也不赞成,只是…”
他突然咳嗽了几声又道:“只是这种情况下,杀一些人以儆效尤也好,不过现在的确该停止了。”
胤威道:“父亲…”
胤燃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就这么定了。
胤威果然不再说话,竟一扭头出去了。
胤燃叹息道:“威儿天资聪颖,只可惜我疏于管教,我担心他的性格迟早会招来祸患。”
胤亦辰安慰道:“威弟尚且年幼,而且当此非常之时,再过些时日总会好些。”
胤燃微微点头。
胤亦辰又道:“表哥切莫责怪威弟,他就是这性子,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周瑾瑜道:“不会的,只是我听说弟弟你已经升任太原镇守副总兵官,胤威也不听你的吗?”
胤亦辰道:“威弟比我聪明,有时我听他的。”
周瑾瑜道:“你既担重任,不可以全听他的,还是要自己拿些主意出来。”
胤亦辰道:“表哥误会了,威弟这些日子没少帮忙,若不是他,我怕是忙不过这总兵府许多事务来。”
周瑾瑜叹息道:“你还是多加留意为好。”
胤燃接道:“瑾瑜说得也没错,如今府中已不比从前,大家似乎陌生了许多,你们兄弟遇事要多加商量。”
秋风还在刮,冷风。
黄叶随风飘落。
一片一片,已层一层。
昔日辉煌的总兵府,似乎变得毫无生机,只有落寞,只有萧索。
周瑾瑜站在院子里,看到和尚普广和那独眼刀疤脸王裂竹正朝他走了过来。
他想要上去寒暄。
普广和王裂竹却只是笑笑,然后匆匆地走开了。
他们笑得也很勉强,也是只有肌肉在动。
周瑾瑜知道,这八大金刚没有人是这样的性格,这总兵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得谨小慎微。
八大金刚之首熊昊天的八棱铜锤正放在身边,他依旧担任总兵府的保卫工作。
他只剩下一条胳膊,另一只已被欧阳雨庭砍掉了。
此刻,他正躺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
他觉没有睡着。
可是,当周瑾瑜走过去的时候,他却已经没有睁开眼,反而打起了呼噜。
熊昊天绝不是个贪睡的人,他可以为了保卫总兵府一夜不睡。
可是此刻,他似乎根本没有事情可做。
莫非实际保卫总兵府的人已不是他?那会是谁?
燕惊尘、燕惊风已经回到了军中。
八大金刚除死去的刘驼子之外,周瑾瑜还有两个没有见到。
那红娘子和书生姚慕均此刻又在何处?他们在做什么?
总兵府充满了神秘。
让人恐惧的神秘。
周瑾瑜知道,这座白天看似平静的总兵府一定发生了极其诡秘的事情。
大家白天都不说话,都不做事。
那么晚上呢?
夜很静。
夜本身就应该是静谧的。
可是总兵府的夜却安静得特别早,静得可怕,静得令人窒息。
仆人们收拾了四间房子出来。
周瑾瑜住在最外边,往里住着的依次是蓝雅秋、杨柳儿、邓三娘。
周瑾瑜正躺在床上,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连衣服也还穿在身上。
他知道今晚总兵府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周瑾瑜透着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小楼。
胤威是刚刚般到总兵府来住的,他已经娶过一房媳妇,所以就住在这间小楼上。
小楼的灯还亮着。
现在总兵府亮着灯的地方并不多,这小楼算是一处。
透过窗纸,依稀可以看到楼上的人影,那人正坐在桌子前忙碌着,他在忙碌什么?
小楼的灯却突然熄了,毫无征兆地熄了。
那人似乎依旧坐在桌子上,坐在窗前。
他为何要突然将灯熄灭?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楼下正站在一个人?
月色中,小楼下。
一人素衣白鞋,衣袂飘动。
他的手里拿着一壶酒,正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喝一口酒,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小楼,然后再喝一口酒。
他的人站在角落里,很隐蔽,没有人可以发现他。
可是他手中的酒壶却反射着月光。
月光反射的方向刚好是周瑾瑜住的屋子,那光正好照上了周瑾瑜的眼睛。
周瑾瑜已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很轻,用的真是在湘西山涧下学来的步法。
若不是绝顶高手,是绝不会有所察觉的。
周瑾瑜已经距那白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衣人还在喝酒,他喝一口酒,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小楼,然后再喝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