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查出在司中造谣的人可能与叔父有关时,童昱晴还心存着一丝侥幸,强迫自己认为一切也许只是刘振宁的阴谋,与叔父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昨天听过裘令赫的话后童昱晴心中最后的那一点火苗也被浇得一干二净,正想着如何劝服父亲暂且罢免叔父的职务,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另行安排。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始料未及,童枫毅没有通知任何人就下达了罢免刘振宁的命令,并且“劝说”童柏毅回府“休假”半年。得知这个消息后童昱晴立即跑去找父亲,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父亲不是对叔父深信不疑吗?怎么会突然……
童昱晴跑到童枫毅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房内传来“砰”的一声,她吓得一抖,也顾不上敲门便夺门而入,只见办公室里站着两个面色通红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和叔父,两人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争吵,那一声巨响也应该是其中一位盛怒之下推翻公文的结果。
面对突然闯入的童昱晴,童枫毅和童柏毅都有些错愕,不过这样的表情在这两人的面上尚未停留便已消失不见,以至于童昱晴只注意到父亲对她的一顿痛骂,“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两年你在司中都学了些什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吗?还是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司长就无视我的存在!”
童昱晴被父亲骂得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目光,所以她没有注意到父亲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紧紧盯着的并不是她。
半晌过后办公室里才响起童昱晴低若蚊蝇的声音,“父亲,昱晴知错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童枫毅没好气地摆摆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来找我什么事?”
童昱晴看了一眼同样面色铁青的童柏毅,并未答话。
童枫毅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弟弟,暗叹一声,“柏毅,你先回去吧。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这不是最后一次,你到底会把我怎样?”童柏毅全然不顾兄弟之情,说出了一句让童枫毅和童昱晴都不寒而栗的话。童昱晴震惊地看着叔父,只觉得他现在看着父亲的目光如果是一把利剑的话,足以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等这股冷得不能再冷的寒风刮出办公室后,童枫毅走过来抱了抱发呆的女儿,“我们去你裘叔叔家,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了。”
督军府书房内
裘泽远见童枫毅将童昱晴带来不禁有些惊讶,看向童枫毅的目光也带着疑问。
童枫毅品了品裘泽远刚刚为他沏好的大红袍后说道:“以前瞒着她是因为她还小,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迟早要面对这些事情。晚知不如早知,早知不如不知。”
裘泽远不再废话,问道:“柏毅还是不肯罢休?”
童枫毅平静地摇摇头,可是淡然之下难掩绝望,“没关系。我们不是早就料到他不会回头了吗?”
童昱晴听着父亲和裘叔叔如同哑谜的话,困惑不已,却又不敢出言询问。这时裘泽远将自己的大叶黄花梨木皇宫椅挪到童昱晴面前,“昱晴,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裘叔叔给你讲几件事情,听完之后你心中的疑问自然就会烟消云散。三十年前,蒲西的督军还不是卢天胜,而是一个叫冯勇骏的人。这个冯勇骏生性勇猛、能征善战,却穷兵黩武,他的野心就是吞并蒲东,称霸蒲炘州。我们的军队,当时的番号还不是远军而是纪军,在七次大会战中败阵五次,如果这仗再打下去,纪军就将全军覆没。我的父亲和你的祖父商议之下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议和,原本他们觉得冯勇骏只是贪财好色,议和的代价于蒲东而言都是无关痛痒。可是没想到冯勇骏竟然提出要蒲东送出一个质子才肯罢休。你也知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出任何闪失。而当时你的父亲又已经在财政司里历练了一段时间,如果将他送到蒲西,那你祖父十余年来花在他身上的心血就白费了。所以唯一有分量又合适的人选只剩下你的叔父。我记得当时他只有五岁……”
讲到这里童昱晴已经猜到个大概,根本没有什么叔父主动请缨到蒲西为质的事情,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
“他被送走的那天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和父母分离,更不明白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可是我明白,你父亲也明白,我们却都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裘泽远有些哽咽,缓和些许才接着说道:“后来冯勇骏被自己的部下背叛,身首异处。你叔父趁着蒲西大乱才逃了回来。他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们以为他发生意外失语了,可就在我们为他请来大夫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他说只是太久没有回家与我们有些生疏,我们本就对他怀有愧意,听他这么说都对他越发的好。我和你父亲原以为这场噩梦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你叔父在众人面前,尤其在长辈面前对你父亲毕恭毕敬、有礼有节,私下却总是对你父亲冷嘲热讽,还扬言会把在蒲西遭遇的一切统统还给他。起先你父亲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你叔父颐指气使地命他……”
“泽远,你不必跟孩子说得那么仔细。”童枫毅突然打断了裘泽远的话。裘泽远回头看向显得疲惫不堪的童枫毅,无声地叹息。
“总之,你叔父从他十一岁回来那年起,就一直对你父亲、对我甚至对蒲东都心怀恨意。这些年他做了很多违背童家祖训的事,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玩忽职守……这些我和你父亲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替他收拾残局。可是这一次,他勾结外辱,企图拖垮财政司、摧毁远军,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任由他放肆下去。这才停了他的职,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裘泽远的一席话,让童昱晴的一个心结慢慢打开,另一个心结却越系越紧。叔父的行径固然可恨,却并不是毫无来由。如果当年他没有被送去蒲西为质……童昱晴心头苦笑,没有这样的如果,当年的战局哪怕只有百分之一获胜的可能,老督军和祖父也不会选择议和,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送人质去蒲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以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为质。可是送了人质,蒲东就太平了吗?用一时的安宁换来一个对家族恨之入骨的亲人,难道就是对蒲东最好的抉择吗?如果叔父的仇恨真的已经深入骨髓,那么以他对蒲东、对裘氏、对父亲三十多年的了解,就算不能令远军灭亡,令远军元气大伤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真要是那样的话,一切不又回到三十年前了吗?这完全是一个死局,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让童昱晴突出重围。
正当童昱晴苦思冥想之际,一双有温度又有力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看向这双手的主人,喃喃喃道:“父亲……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昱晴,父亲完全理解你刚刚在想些什么。但是父亲要你记住,当年老督军和你的祖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当然,你的叔父在他五岁的时候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是我们终究对你叔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们可以,也应该在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迁就他,但决不能拿祖宗基业和蒲东上万万百姓的性命来补偿他一个人的痛苦。如果他还是不肯回头,那我们就只能让他从现在起就开始闲居在府了。父亲在时是这样,父亲若不在……”
童昱晴心下猛然一慌,惊恐地看向童枫毅,看到的却只有父亲平淡如水的目光,“你是童家长女,又是未来的督军夫人。这样的话你必须听进去,这样的事你也必须承受得住。”
童昱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童枫毅却不再理会女儿的情绪,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父亲若不在,你也要为你叔父养老送终,让他寿终正寝。”
“父亲……”
“好了。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父亲也都告诉你了。你先去找悠悠玩一会儿吧,父亲还有事要和你裘叔叔商量。”童枫毅实在不忍心再目睹女儿饱受煎熬的模样,有些劫难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渡,假装不知道,装作看不见也许是唯一可以减少心痛、维持理智的办法。
童昱晴又何尝不明白父亲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残存的感性告诉她不要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人。不过童昱晴终究是童枫毅的女儿,装糊涂的本事的确得童枫毅的真传。
她强自理开千缠百绕的心绪,冷静地问道:“裘叔叔,父亲,既然你们已经查出叔父勾结卢天胜的事情,那也应该知道令炏哥纠缠在这件事里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