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崇祯顶着大太阳,出了宫,来到顺天府外的田地前。
看着干涸的田地,很多百姓在田头挑着水来来去去,崇祯等人站在地头,神情各异。
崇祯看着沟渠里没有一滴水,抬头看了看大太阳,道:“今年,又是大旱。”
毕自严见着崇祯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道:“陛下,钦天监那边说,河南那边,今年可能还有大雨。”
崇祯点头,道:“大旱大涝……”
旱的时候,一滴水没有;等过了最需要水的时候,又是连绵大雨,黄河,长江年年泛滥,年年决堤。
毕自严对此也是无奈,京畿一代的水源本来就少,一旦干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看着那些百姓忙来忙去,道:“臣已经命顺天府推广甘薯,但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够。”
崇祯心里轻叹,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
偏偏,他们缺的就是时间,等不得。
崇祯看了一会儿,往前走,道:“嘉定伯,在香河,屯了近两百万石粮食,一半给你,一半朕留着用。”
毕自严自然是知道周奎的事,闻言道:“谢陛下。户部拟在西安府,凤阳府建两个大仓,储备足够的米粮,以应对不时之需。”
朝廷现在有钱了,户部在做一些预防的事。
崇祯没有表态,边走边道:“甘薯的事,还有加紧推广,甘薯也要纳入储备,在一些大旱的府县,要加强推广,给地方下死命令,税赋方面也有熬倾斜。另外,兵部那边的新兵营以及一些卫所,朕会命兵部,组织开荒,大力种植甘薯,未来,我大明会非常缺粮食,甘薯会是一种重要的补充……”
“是。”毕自严道。作为户部尚书,他更加明白大明面临的严峻形势。
崇祯在向北走,一路上的田地都干的裂出大缝隙,至少半个月没有雨,而天气却越来越炎热。
崇祯远远的就能看到百姓们的愁苦面容,道:“打井的事,户部准备的怎么样了?”
毕自严神色微凝,道:“陛下,户部做了很多试探,打了上百口,发现,弊大于利,饮水足够,可对于耕种,作用微乎其微。一口井,至少要五个人,十天时间,前前后后,得十多两银子……”
崇祯轻叹一声,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道:“工部那边在修河,说是未来几年,能多出数百顷的良田,户部那边做一下统计,必要的时候,将灾情严重地方的百姓,迁移到这些地方去……”
“臣领旨。”毕自严道。这虽然是个办法,却是费时费力,并且投入巨大。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树林下,崇祯坐下,与王承恩,曹变蛟等人道:“都坐下休息,喝口水。”
“是。”王承恩,曹变蛟应着,转头吩咐随从便衣。
崇祯坐下,拿着水壶喝了一口,抹了把脸上的汗,道:“洪承畴的事,你怎么看?”
毕自严神色一凛,观察着崇祯的神色,道:“臣以为,杀降不详,此事必须要遏止。”
崇祯浑身燥热,头上的汗就没停过,他又抹了把,道:“朕查过了,是一些叛乱的头头脑脑,号称八大王什么的,杀了就杀了。朕打算,绥远罢了,绥远巡抚另调他用。除了暂时不能轻动的辽东,天津,登来等地,其他一些边镇什么的,都罢了,政权要归一,军令要畅通,不能任由这些乱七八糟的继续掣肘下去……”
毕自严是知道崇祯这个意思的,但遭到了李邦华的反对。
李邦华认为,兵权需要制约,否则地方上领兵将领容易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毕自严稍稍思忖,道:“陛下,现在事多繁杂,建虏时刻威胁辽东,还需步步为营,缓缓图之。”
崇祯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看来,你们六部等态度一样了。好了,不用解释,朕知道,不会强迫你们,也没想着立刻动手。地方与朝廷一样,都要稳,不能乱,朕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收拾那么多烂摊子。”
崇祯又喝了口水,望向北方。
建虏是他的心头大患,不能压住这个大患,他就无法专心修整内务。
毕自严顺着崇祯的目光,顿了下,道:“陛下,是否,建虏有异动?”
哪怕经过三天时间,京城还是不知道建虏异动的消息。
辽东对于建虏的一举一动,一向反应极慢。
上一次的所谓的‘宁锦大捷’,建虏是已经打到跟前才知道,匆忙防御。
崇祯已经补足了情报这块短板,微笑着道:“你们都猜到了?”
毕自严肃色道:“陛下,是已有应对?”
崇祯摇了摇头,道:“建虏合兵六万,去向暂且未知,朕没有告诉辽东。”
毕自严心里暗惊,连忙道:“陛下的意思是?”
辽东一旦有事,必然牵动整个大明人心。
崇祯看着北方,摇了摇头,道:“朕也在等锦衣卫的消息,按理说,三天时间,该有回信了。”
毕自严见崇祯不肯透露,想到了蓟镇的杨嗣昌等人,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崇祯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喝了口水,站起来,拍着屁股道:“朕听说,鲁王在山东帮了不少忙?”
毕自严站在崇祯边上,道:“是。山东巡抚写信给户部,说是鲁王帮着丈量田亩,不止是在兖州,整个山东,都是出了大力的。鲁王封地兖州,在山东两百年,有鲁王府出面,清丈田亩一事,有了巨大进展……”
崇祯笑了声,往回走,道:“谁说我大明藩王是蛀虫,百无一用,只知道吸食我大明骨髓,这不是很有用吗?”
毕自严有些僵硬的陪着笑。
在他看来,鲁王之所以这么用力,除了因为福王被废而吓到,还因为跟着他捐纳的那些藩王并没有被放出京,心里恐惧未消。
众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京城不多久,崇祯就下了马车,与毕自严闲步走着,道:“朕本来打算派周延儒去贵州,好好安抚一下贵州上下,但他要回来丁忧。温体仁等人,估计也吃不了这个苦,朕想来想去,也唯有几位卿家能帮朕了。”
毕自严连忙抬手道:“陛下,臣愿意走这一趟。”
崇祯摇了摇头,道:“贵州,四川乱的太大,太久,想要安抚,得费大力气,这一圈走下来,起码得半年。卿家,兵部的李卿家,工部的杨卿家,吏部的王卿家都是走不开的,朕考虑,请礼部的王卿家的走一趟。”
礼部尚书,王恰。
毕自严思索一番,道:“陛下,为何不从内阁里派人?”
派去的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否则起不到安抚的作用。
崇祯忍不住的笑了声,道:“那些阁臣要是可堪一用,朕又怎么会派王卿家?周延儒耍滑头,那温体仁也想着回南京,朕这偌大的大明,缺人啊……”
毕自严微微躬身。
现在的朝局,是从万历朝延续过来的,一直是党同伐异,酷烈又残忍,到了现在,群臣一个个心思叵测,惯会湖弄。
严格来说,大明不缺能臣,也不缺心思纯粹的能臣,只不过,大明内忧外患之下,限制了太多人不得脱身。
“陛下,”
忽然间,王承恩从后门上来,递过一个信筒,低声道:“锦衣卫来的。”
崇祯连忙接过来,摊开看去,只有寥寥数字:建虏越辽河,先南后东。
也就是说,建虏本来要南下,却又突然改变方向,向着东面去了。
“东面,朝鲜,皮岛毛文龙,旅顺黄龙?”
崇祯看着字条,心里暗松的若有所思。
王承恩见崇祯久久不言,轻声道:“陛下,锦衣卫那边问,是否通传皮岛与旅顺?”
崇祯勐的竖起右手,道:“不可!”
“是。”王承恩没有问原因。
崇祯思索一番,看着毕自严道:“卿家,今天就到这里,不要与其他人说这件事。”
毕自严已经将刚才的对话听到了耳朵,看着崇祯手里的信,道:“臣明白。”
实际上,他不明白,建虏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清剿毛文龙与黄龙,为什么陛下却不报信给二人?
‘自然是不能告诉他们。’
崇祯目送毕自严离去,心里道:‘朕要藏着锦衣卫,不能让建虏有一丝警觉。’
“让锦衣卫密切注意建虏动向,任何情况立刻来报。”
崇祯迈步向前走。
“是。”王承恩应着。
崇祯回到宫里,洗了冷水澡,又吃了点水果,便继续批阅奏本。
到了七月底,果然如崇祯所说,大旱大涝的大涝就开始了。
不止是河南等地,哪怕是京城一带,都下起了连绵大雨,一连多天都不停。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清理积水,很多地方都淹没了。
乾清宫殿前。
崇祯站在屋檐下,看着倾盆大雨,不远处的宫门都看不清楚。
他身旁站着湿漉漉的工部尚书杨鹤,他擦了擦头上的水,道:“陛下,周侍郎主动请缨,去了开封,暂且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工部对两河的修整才进行几个月,现在谁也没底,这场大雨,会不会再次冲垮河堤。
真要是决堤,至少又得有百万百姓受灾。
崇祯心里同样十分担心,道:“这次事后,不管如何,都得大力整修,不要想着千秋万代了,至少要保证五年不能决堤。”
黄河泛滥的后果太严重了,不止是洪水无情,事后的赈灾以及瘟疫,会死很多人。
“臣明白。”杨鹤道。他心头沉重,很想亲自去看一看,却又因大雨阻路,动弹不得。
崇祯看着大雨,忽然道:“建虏已经回到沉阳了?”
王承恩上前一步,道:“是。”
崇祯微微点头,毛文龙反应是快的,建虏虽然有骑兵优势,但未到之前,毛文龙就跑回了皮岛,建虏无功而返。
“让锦衣卫继续盯着,建虏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崇祯道。
“是。”王承恩道。
杨鹤稍稍沉吟,道:“陛下,建虏嚣张惯了,上次宁锦之败必然不甘心,臣恐他们还会故技重施,又会在冬天突袭辽东。”
上一次宁锦之战,建虏就是在寒冬腊月,所有人都认为建虏不会来的时候,突然出现,辽东猝不及防,只能退守宁锦。
之所以说是‘宁锦大捷’,是因为在守城战中,重创了建虏,有了相当大的战果。
崇祯瞥了眼杨鹤,道:“卿家说的是。对了,王在晋去四川了?”
王在晋在宣府整顿了两个月,基本上整顿完毕,接下来,就是不断巩固,并不需要他一直在宣镇。
王承恩道:“是。”
崇祯深吸一口气,感觉着清凉口气入肺,轻声道:“现在,就是等着了。”
杨鹤一怔,有些不明白崇祯说的‘等着了’是要等什么。
他没有多想,更担心的是河南的大雨。
黄河要是决堤,他还要亲自去善后,这件事十分复杂,不止是工部,还需要户部,甚至,有可能还得兵部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