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才走出了三十里地。”,镇上居中的一间大宅里,杨国盛骂骂咧咧着拿起了一卷书册,在面前扇了几下之后随即又丢了下来:
“杨某若不是领着军,要顾着面子,便是爬也能爬到了。”
旁边还站着几个校尉,书吏,听到杨国盛又在发起了牢骚,都是偷偷的对视一笑,随即又立刻收起笑容,在脸上摆出一副早就习惯了的表情。
“你们说,他们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去做甚,既不肯跟我说,却又要把某家手上的马军要走大半。”,骂了一通之后,杨国盛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声音渐渐的又提高了几分:“奶奶个熊的,他们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不就是巨野……”,杨国盛的口中,拉长了音调,对于面前这些校尉惊讶的眼神,便即就连看也不看一眼:“老子在心里憋了一天一夜却没敢说,到如今军令也该过来了吧。”
“若今日里还等不到,老子就在这里不走了。”
说完伸手对着面前一划拉:“反正这镇子上的人也跑光了,有房有田,大家分家拉倒,人人有份。”
“大人……他们真的去了巨野?”,一名离的近些的小校,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问道:“去取巨野城?”
“那还能有假。”,杨国盛刚才骂了一阵,似乎气消了几分:“除非他不要老子的人马,否则那些人马怎么也是老子带出来的,多少也会给老子透点风声。”
说完之后,却又嘿嘿笑了几声:“这唐少保倒也是个谨慎的人,怕到了邹县之后,有人抄去抄他的后路,不扫平了不肯轻易迈步。”
“结果就让老子在这里给他当木偶,爬啊爬的爬了三天,还要一路敲锣打鼓,跟娶媳妇一样。这都敲了三天了,该娶多少媳妇进门了?”
“唐少保使大人在此统军,其实也是重用。”,眼见着自家大人不开心,一众校尉书吏也只能出来劝慰:“俺们也曾经听说,跟过这唐少保的,个个都有功劳分润。”
“借你们吉言。”,杨国盛这才点了点头:“也就指望他还有点良心了,别他们吃肉,连汤都不给老子喝。”
说话间,有亲信捧了膳食过来,放在杨国盛的案前。
“如何没点时鲜货色?”,杨国盛伸头看了一眼之后,不禁皱了皱眉头:“仍尽是这些腌肉炒面什么的。”
“大人,这片镇子上,怕是寻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亲兵站在一旁,难堪的抽了下面皮。
“这镇子上不是还有人么?”,杨国盛瞪了瞪眼,不满的说道:“老子又不是抢他们的,拿银子和他们买也不成?”
“这片镇子,已经被贼寇不知梳了几个来回了。”,亲兵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杨国盛提起筷子,居然默默的沉寂了半晌。
“罢了,都是本乡本土的,俺们也不做这个孽了。”,半晌过后,杨国盛抬起蒲扇般的手掌挥了几下:“看镇子外头还有几十座新坟,想来说的也是实话。”
刚要去吃,却又重新抬起头来:“辎重里头,若有多余的肉面,丢些给他们,好使他们知道朝廷的恩德。都一把年纪了,也吃不了多少。”
“小的这就去安排。”,亲兵应了一声之后,向门外走去。
“你们也都去吃喝吧。”,待亲兵退出去之后,杨国盛看了看身前的人群,站起身来又是一挥手:“你们若是愿意饿着肚子在这里看,俺家也不赶你。”
堂内顿时一阵哄笑,纷纷上前行礼退下。
见众人都出去之后,杨国盛这才心安理得的重新坐下,从手边拿起了筷子。
可是刚夹起一块腌肉,还没来得及塞到口中,便听见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他娘的还给不给人吃饭了?”,杨国盛顿时一阵大怒,两眼也狠狠的盯住了门外,似乎想看看来的到底是谁。
几道人影,几乎是同时迈过了门槛。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件花花绿绿,能晃的花人眼的飞鱼服。杨国盛的目光,陡然间也变得热烈起来。
“杨都司。”,郑瓢儿一抬眼也看见坐在上首边的杨国盛,立刻紧走几步上前,掏出一份公文递上:“唐大人有令,命都司率军急进,明日间至邹县城下扎营。”
“都司的兵马,郑某也帮着带回来了。”
杨国盛腾的一声站起了身,从郑瓢儿手上接过公文,仔细的放在眼下看。
看了几眼之后,向着郑瓢儿一拱手:“大人劳苦,杨某谢过。”
话刚说完,竟是直接拔脚朝着门外走去。
“大人,大人,您的膳食。”,亲兵追在后面喊着。
“替我准备些水和干粮便成。”,杨国盛只回头向着郑瓢儿遥作一揖:“请替杨某转告唐大人,三十里路,不必等到明日。大丈夫行事,只争旦夕。”
亲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郑瓢儿却是抬手拦住:“让他去罢,你家大人,这回怕是憋坏了。”
“道亲……道亲……”“大人……”
只是半日之间,原本还算是平静的邹县县城下,已经是乱成了一片。
城墙上下,城门内外,无数裹着白巾子的教徒和兵卒都在不停的奔跑和呐喊着。
想要进城的,想要出城的,赶着加固城防的,还有动了心思想要开始乘火打劫的,到处都是一片人声鼎沸。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城里还有传言说,护法大人请明王降下了仙法,让官军举步难行,一天都走不过十里地,今天也过不了平阳寺镇。
开始还有人不信,可是算一算,几天下来,官军还真的一天只走了十里。
济宁府离邹县约莫七十里地,若是一天才能走十里,那么起码也得到六七天才能赶到这里。
至于六七天之后怎么办,倒也不是没人想过,想来想去,到时候大不了跑呗,反正官军一天最多只能走十里,就算是孩童也比他们走的要快。
可惜的是,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在小半日之后,就又传来了消息,官军前队已经过了前庙。顿时间,之前还在绘声绘色的畅谈着明王仙法的人就傻了眼。
前庙一地,离县城不足十里,离平阳寺镇倒是有近三十里。
不是说好的一天只许走十里地么,怎么半日功夫就跑出去三十里?
渐渐的,各种传言也开始多了起来。今日早些时候,从峄山有教兵败退下来的事情也被人提了起来。
许志清率数千人溃败入城,这个目标太大,想瞒也瞒不住。
几乎所有的人都醒悟过来。不管有没有什么仙法也好,诸葛妙计也好,这一回官军真的来围城了,这才是真的。
邹县县城的四面城门,大半已是关上,只余下北门用来交通出入,甚至就算这仅剩下的一面,恐怕不久也要闭上。想要入城和想要出城的教众都朝这里涌来,把偌大一个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高弘德今日间一直守在县衙门内,在这“护法府”里,可以说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也可以说是最为闭塞之处。
说灵通,是因为时时可以见到诸位大人出入;说闭塞,则是因为寻常人等绝不会至此,所以什么小道消息也传不进来。
虽然还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眼看着进进出出的诸位大人都是面色凝重,再加上不时的从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呐喊和嘶吼声,也让高弘德多少从其中闻到了一丝味道。
“护法大人,两路官军都已经开始在城外扎下大营。”,高尚宾是“兵部尚书”,所以这些事情,自然是要由他先来回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虽然面皮上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是徐鸿儒却仍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些朝廷鹰犬虽是一时得意,可是我教众人,自有明王仙法庇护。”
说罢又转过身去,指着许志清笑道:“许都督曾经与官军当面厮杀,不也能全身而退。”
昨日夜间的那场厮杀,其中的凶险只有许志清自家知晓,自己手下三位“总兵”,一位阵亡,两位变节,辛苦囤积的军粮也成了官军的补给。
虽是心有余悸,可是如今听徐鸿儒这么说,也只能是连连点头,在脸上挤出笑来。
至于自己为什么能带这这么多兵卒安然下山,其实许志清自己也没想明白,难不成还真的是因为有明王庇护不成?
“护法大人,是不是派人去滕县……”,周念菴沉吟许久之后,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滕县?”,徐鸿儒脸色微变,转过身拿两只眼直直的盯住了周念菴。
周念菴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去迎上徐鸿儒的目光。
“哈哈哈。”,可是转瞬之间,却又听见徐鸿儒哈哈大笑,摆手说道:“我等困顿于此,不能为教主大人分忧,已是惭愧。”
“此事明王早有示下。”,徐鸿儒又是脸色一正,环视一眼左右:“一月之内,必要那唐旭授首。”
徐鸿儒开口之时,神色尚且肃穆,可说到后句,面上的表情竟然开始有几分狰狞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