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望京楼。
望京楼,是辽阳城四座角楼中的一座。因为位处西南,远眺京师方向,故而起名望京楼。
站在这座角楼上,袁应泰正凭栏朝着辽阳城的四周望去。
虽然开铁之战已经是过去了一年有余,但是很明显这片土地上所受的创伤,并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痊愈的。
辽阳城的四周,仍然散布着大量流民,每天都在寻找着各种办法企图进入城中。
在如今的辽东一地,城池内外几乎已经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眼下的辽阳城虽然也是凋零,可是城内有粮食,有屋舍。即便只是给各营的军将家里做做短工,至少也可以勉强糊口。废弃的学堂,宫观也都可以用来藏身取暖。
而在城外,除了每日中午可以去粥棚里领一碗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外,其余的便是一无所有。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份,辽东的天气也额已经是愈加的寒冷。城外每天夜里都开始有人冻死。不时的,甚至可以看见两个人为了一束可以用来搭建窝棚的干草便大动干戈。
此时,已经快到了施粥的时间,潮水一般的人群,扶老搀幼,黑压压的向着城墙脚下各个设有粥棚的方向涌去。
其中的大部分衣着褴褛,在萧瑟的寒风中不停的打着颤。
如今的辽阳总兵刘孔胤,也是新任。伸头看见城下的情形,禁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望着城下的粥棚旁越聚越多的流民,袁应泰的脸色,也是是越来越阴沉。眉头紧皱一番之后,忽得像是下定了决心。
“去,去按察使衙门去把高大人请来。”,袁应泰侧了一下脑袋,对着一边随行的护兵吩咐道。
“得令。”,护兵应了一声,领命而去,半刻钟之后,便看见城里的辽东按察使高出,迈着步子,急冲冲的走上望京楼来。
“高大人。”,袁应泰见高出上了楼来,略微拱了拱手,当作见礼,随即立刻便开口说道:“我欲命辽沈二城打开城门,放城外的流民入内避冬,高大人以为如何?”
“这……”,高出原本以为袁应泰专门请自己来,是有了什么紧急的大事,却没想到说出的只是这么一段,当下不禁有些愕然:“恐怕不妥吧。”
“为何不妥?”,袁应泰又皱了皱眉头,轻声喝道。
“这些流民里头,不止有我明人,还有鞑靼人,女真人……”,高出也不假思索,立刻开口回道。
“鞑靼人,女真人又如何?”,岂料袁应泰听了高出的话,当下在脸上竟是浮现出一丝不悦:“若是心归王化,岂不也算是我大明的子民。”
“可当日熊大人曾是说过。”,高出又摇了摇头,对袁应泰的话不置可否:“这些流民里头,兴许便就藏着建虏的细作。”
“岂有此理。”,岂料袁应泰听完高出的话,当下竟是勃然大怒:“难道只因为吃饭会噎着,喝水会呛着,你便不吃饭,不喝水了?”
“经略大人这是什么话?”,袁应泰虽然是辽东经略,可是高出也是堂堂的按察使,把话听在耳里,多少也有些不悦:
“经略大人当是知道,那建州贼酋努-尔-哈-赤,最擅用间,当年的抚顺及开铁二城,皆是如此失陷。”
正如高出所说,如今的建州女真虽然战力还算是强悍,可是到底是不擅攻城。夺取城池时,所用的大部分办法都是先派细作混入城中,然后等攻城开始之后再乘乱夺取城门。法子很简单,可是却每次都很有效,正所谓是一招鲜,吃遍天。
这个道理,在此后建州军对辽西的攻略中也得到了验证。自从明军彻底吸取了教训,开始对细作一项严防死守之后,即便是此时的明军战力已经大大下降,建州军在辽西想要攻城拔寨,也是极为困难。
“属下觉得,高大人所说的有道理。”,刘孔胤点了点头,把赞成票投给了高出。
“有什么道理。”,只可惜,作为辽东经略的袁应泰,却是手握一票否决权:“你们有吃食,有住屋,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些流民冻死,饿死?”
“你们整天喊着兵源不足,徭役难征,这城外的流民数以十万计,许多与建虏更是有不同戴天之仇。只要给他们一碗饭吃,他们便会与建虏拼个你死我活。”,袁应泰忿忿说道。
“这……”,刘孔胤和高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无可奈何。
“便就按我说的做吧。”,袁应泰一挥大袖,说出的话仿佛已经不可置疑:“若有一切后果,袁某一力承之。”
“那下官就从命好了。”,高出无奈的拱手回道。
四川,新都县。
军队的信心,是打出来的,这句话果然不假。
自从马祥麟去了保宁传书之后,这几日间,除了秦良玉的白杆兵外,唐旭也每日都领着神枢营出阵叫战。
如今新都一地的永宁叛军,对这位新冒出来的小魔王已经是极为头疼。这一百名神枢营骑兵出战,从来都不做硬碰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等自己撤退回营的时候,再冲过来袭扰一番。
虽然每日里的收获并不算太大,可是数日积累下来,居然也是战果颇丰,而这一百神枢营骑士,只不过只有五六人为流矢所伤,并无性命之忧。
于是乎,每日间待早晨起来时,神枢营都是精神抖擞,摩拳擦掌,随时准备跟着唐大人再去大干一票。
神枢营的得势,多多少少也刺激到了神机营和五军营。尤其是精于火器的神机营,与神枢营向来都有京营第一精锐之间的争执,见了神枢营屡屡得胜而还,也是不禁纷纷请命。
甚至就连锦衣卫的番子们,也是按捺不住,叫嚷着要随唐旭一同冲入敌营擒拿贼首。不过对于这帮在野战中战斗力只有五的麾下,唐大人倒也没有被小胜冲昏了头脑,日后自然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若是在野战中折损了,实在是大大的不划算。
对于唐旭的嚣张,永宁蛮兵也是无可奈何。小股出战根本奈何不了唐旭的神枢营,想要倾巢而出,又忌惮静静守候在一旁的白杆兵。
于是乎,只能尽量选择据营不出,见唐旭来了,便怒声斥骂。不过即使这样,唐旭也没有吃亏。因为他们骂的,唐大人根本听不懂,秦良玉的麾下虽然有听得懂得,但是谁也不会去翻译给唐大人去听。
兴许是因为担心误了参与大战的机会,所以前去保宁传书的马祥麟,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在第四日之间,就回到了新都。
据马祥麟所说,姚大人很给面子,不但当场就应了下来,甚至决定亲自起身前往绵竹督工。
姚宗文热情洋溢的工作态度,很明显感染到了马祥麟,回来之后见着唐旭和秦良玉,对姚宗文便就是一番赞不绝口。
可唐大人对姚大人的了解,却比马祥麟要深刻得多,自然不会被其假象所迷惑。这货哪是去监工的,分明就是来分润功劳的。
更何况,已经拿了我十万两银子,收钱,就得办事儿,唐大人丝毫不觉得亏欠此人。
不过就和姚宗文当年人还在辽东,就已经把弹劾熊廷弼的奏疏送到了京城里头去一样。姚大人的工作效率,还是值得肯定的。
到了十一月十八,新都一带的雒水河里的水流,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变化。虽然并不明显,但是那是因为上流的观渔镇一带还没有合龙。
唐旭和姚宗文约好的水坝合龙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离如今还有两天时间。
从龙安和绵竹方向出发前来救援成都的官军,约莫有三千人,如今也正驻守在汉州一带,离新都不过二十里路,声称是要等待战机。
对于这一支军队,唐大人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派人传了文书过去。打架嘛,总是要显得人多才更为霸气。
这一支军队的统兵将领,是龙安与绵竹兵备副使刘芬谦。
刘芬谦对于钦差大人传来的文书,倒也不敢怠慢。在细致的询问了新都一带的双方兵力对比,以及确信我方主力就是名满天下的“白杆兵”之后,刘芬谦立刻欣然领命。
十一月二十日,子时。
已经过一个月没有下雨的成都平原,却突然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雒水河水当即暴涨一尺有余。
还没来得及就寝,便就听见帐外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帐帘被卷起,马祥麟急冲冲的闯了进来。
“近贤。”,马祥麟刚进了门,立刻就火急急的朝着唐旭喊道:“母亲让我问你,明日这场,是打还是不打?”
“哦,下雨了?”,唐旭却仿佛茫然未知一般,也掀开帐帘,伸手朝外头接了几滴。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马祥麟跺了跺脚,仿佛有些急不可待。
“果然是下雨了。”,唐旭却是不急不忙的缩回身来,“下雨就不打,不下雨就打,我与姚大人也是这么约好的。这天要下雨,我有什么办法。”
“这……”,马祥麟听了唐旭这么一句,顿时间也是哭笑不得:“我便这样回复母亲大人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