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祚这回入京,并未宣张,甚至就连唐旭这个锦衣卫里的指挥同知,算得上是“特务”头子的人一时间都没能察觉,想来朝廷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孙承宗家里原本也临时备了些酒菜,不过既然唐旭也来了,便就不麻烦孙老师,直接让全聚德里送了宴席来,算是接风。
朱国祚这回入京,一路上并未停顿,多少有些旅途劳累。唐旭知道好歹,酒过数巡之后就起身告辞。
待回到花市街,天色已经有些略暗。远远的看着自家门院,居然仍还是大门洞开,不禁有些生疑。
如今唐旭虽然已经做了锦衣卫里的指挥同知,可是这处花市街上的宅院毕竟太小,唐大人即便有心想要招揽几个下人,一时间也是有心无力。
好在胖子家里还有两个丫头,这段时间都借来侍应,等晚间又回去住。唐旭虽然觉得这样讨扰不大合适,但是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毕竟家里若是来了客人,总不能让洛雪霁出来应付吧。
刚才唐旭抬头朝前看的时候,看见站在门里朝外巴望着的,正是胖子家的一个丫头。远远的看见是唐旭回来,又急匆匆的缩回去了头去。
唐旭心知有客来访,连忙紧走几步,迈进门去。不等站稳,便看见一道身影已经从自家前堂里迎了出来。抬头去看,竟然是兵科里的都给事中吴亮嗣。
“近贤若是迟归片刻,我便就要告辞了。”,吴亮嗣和唐旭,算得上旧识。上回唐旭升迁的时候,吴亮嗣也来贺过,所以在唐家宅院里也并不陌生。
“在下不知大人驾临,有失怠慢。”,唐旭如今虽然已经是锦衣卫里的指挥同知,可是当年能做上东城司里的指挥,多半也是靠着吴亮嗣的拔擢,即便说是有知遇之恩也不为过。
“近贤不必在意。”,好在吴亮嗣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随唐旭回前堂坐下后,摆了摆手说道:“吴某也不过是路经此地,想起贤侄居住在此,便想来讨一杯酒吃。”
“哦。”,唐旭微微有些诧异。
吴亮嗣原本就是兵科里的都给事中,这回虽是新皇登基,也并未离任。虽然比不上六部尚书的风光,权势却是不弱,平日里也是忙碌,算得上是个大忙人,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兴致。
再抬起眼来朝着吴亮嗣坐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又是微微一动。虽然正在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是吴亮嗣的脸上,仍然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丝落寂。唐旭依稀记得这种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一番,当日第一次去汪文言家里时,见到的邹之麟便是这样的一副神情。
唐旭暂且也不多言,仍吩咐全聚德张罗一桌酒席送来,与吴亮嗣两人分主客坐下。
“近贤当是知道,今日那叶向高已经入了京。”,几杯醇厚的老黄酒入喉之后,吴亮嗣的脸上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光。
唐旭点头,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特务头子”,如果京城里这么大的动静都不知晓,那么就可以找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
“实不相瞒。”,吴亮嗣举杯与唐旭相敬,也不等唐旭有反应,直接纳酒入口:“吴某今日去的地方,是刘府。”
刘府?唐旭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崇文门外,居住的达官显贵并不多。如果说的是刘府,那么就只有新晋的内阁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可当得上吴亮嗣此称。
“刘阁老可好?”,其实虽然唐旭与京城里的东林党人交情非浅,可是刘一燝此人,唐旭却只是偶然见过一两次,并不熟识,所以在这个话题上,唐大人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刘一燝如今贵为阁臣,我等寻常哪里见得到。”,半在意料之中,半又出乎预料之外,吴亮嗣冷哼一声,开口说道。很明显,居然是吃了一个闭门羹。
唐旭微微有些愕然,吴亮嗣虽然只是兵科的都给事中,可也是京城中的楚党魁首。况且就在几个月前,两边还合伙对付了亓诗教。如今就算刘一燝已是堂堂内阁次辅,只在方从哲之下,也万万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
“此间事,吴某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吴亮嗣冷哼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总该是有人要挪挪位了。要不然,那许多新晋的官员往哪里放。”
吴亮嗣口中的话,虽然听起来说的是当今圣上,可唐旭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回新皇登基,新晋的官员里,最多的无非是东林一脉。
自“争国本”始,这三十年来,无论朝局如何变化,东林一派始终都是站在皇长子一边,如今终于是到了摘果子的时候。
只不过向来站在皇长子一边的,并不是只有东林的人,从当年的王锡爵,沈一贯,到如今的方从哲,都曾经在其中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对于吴亮嗣等人,即使不升官进爵,留任原位是起码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正如吴亮嗣话的潜意思。京城里要紧的职位,就只有这么多,占了一个便就少一个。就算是吴亮嗣这个兵科的都给事中,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刘一燝不见吴亮嗣,在唐大人看来,倒并不一定是想要为难吴大人。只是东林里头,有没有人看上了兵科都给事中这个位子还真不好说。今日刘一燝若是见了吴亮嗣,日后若是相争起来,便在其中多了一分忌讳。
“近贤如今既在锦衣卫,想来消息该是灵通。朱阁老何时进京,近贤可是知晓?”,一通抱怨之后,吴亮嗣忽然话锋一转,向着唐旭问道。
唐旭毫无提防,顿时也被问了个一愣,几乎以为吴亮嗣已经知道朱国祚进了京。不过转念一想,却又镇定了下来。
想来吴亮嗣也不过是料定了刘一燝这里此路不通,想要另辟他径罢了。
当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向来与浙党走的更近,如今若是再加上个朱国祚,内阁里便就占了两人,相比起来也并不势弱多少。毕竟浙楚两党这么些年来都是同气连枝,其中也并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的交集。
“如今叶阁老既然已经入了京,想来朱阁老也就在这一两日里吧。”,唐旭略寻思片刻,既不否认,也不直说。
“哦。”,吴亮嗣皱了下眉头,大抵琢磨出了唐旭话里的意思:“朱阁老这般,方才是有真君子之风。”
“近贤上回提起的那几个兵卒,眼下辽东那边已经有了回信。”,关于朱国祚的话题说到了这里,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吴亮嗣干脆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茬事情来。
“此事有劳吴大人了。”,唐旭所提的那几个兵卒,正是郑瓢儿等几个。
虽说唐旭如今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可是郑瓢儿毕竟是在伍的军士。与唐旭当日里转籍一样,只有兵部和辽东军中肯放人,才能转调回来。
兴武卫里如今有傅仁贵做主,唐旭并不担心。只是如今辽东战事吃紧,寻常调度的路子并不好走,所以唐旭仍是托了吴亮嗣和熊廷弼相助。况且郑瓢儿那几人,也只是几个普通的士兵,倒也不算难办。
“小事罢了。”,吴亮嗣摆了摆手,并不以为然:“昨日里随辽东的军报一起来的,有熊飞百的回信。只是近日里朝廷派了姚宗文在辽东点校军伍,一时间调度不便。只等姚宗文返京的时候,便让那几个军士以护卫钦差的名义随同回京。”
“姚宗文去了辽东?”,有些出乎吴亮嗣的预料,唐旭听到这一句话之后,似乎感兴趣的不是那几个兵卒,而反倒是姚宗文一般。
“近贤和姚耿之也是熟识?”,吴亮嗣诧异的问道。
“未曾谋面。”,唐旭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像是若有所思。
在唐大人的记忆中,姚宗文虽然也是堂堂进士出身,可也不算是个太出名的人,并没有干过什么大事。
可其中的问题,偏偏就出在这个没做过大事上面。既然做不了大事,自然只好去做一些小事。他所做的这件小事就是,弹劾了熊廷弼。
姚宗文和熊廷弼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唐大人并不清楚。据说当年熊大人做御史的时候,姚宗文正是户科的给事中,两人情义相投,几乎引为莫逆之交。
至于两人交恶的缘由,唐大人更不知道,若按照各种史书上的记载,原因无非有三:
第一,熊大人做上了辽东经略的位子之后,引起了姚宗文的嫉恨。俗话说,嫉妒使人疯狂。可是朝廷内里这么多内阁大臣和封疆大吏,为何姚大人为何单单要嫉妒熊廷弼,颇有些令人生疑。
第二,姚大人要钱,熊大人不给。这一种说法,甚至往往牵扯到了九千岁魏公公。好在唐大人倒是知道,即使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如今的魏公公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蹲着,更别说指使姚大人向熊经略去索取贿赂了。
第三,据说当年姚大人曾经因丁忧而回乡守孝,丁忧期满后,为了重新补官曾经请托熊大人代为说辞。可熊大人却担心背上结党营私的名声,婉拒了姚大人,从此姚大人记恨在心。
只不过,以唐大人和熊廷弼的接触,似乎熊大人也并非什么顽冥不化的人物,况且熊廷弼原本就是楚党,甚至在朝中和东林党人都没少打过嘴仗,难道还怕被说成结党?
这三条理由,似乎每一条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是似是而非,其中的真假,若是两个当事人自己不说,恐怕只有天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