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会注意到东厂,倒并不是有什么意图,而是因为东厂的府衙离东城司实在太近,都在崇文门内,东安门外,近到只隔一条街。
其实东厂的名气虽大,实际上拿人也不是那么便利,须得要有刑科给事中批的准条才行。
至于那些敲诈勒索之类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但是也不算太多。而相比起锦衣卫,东厂里的番子人数更少,只有一千余人,管的也是整个大明朝的地界。
只不过,唐大人近来却是惊奇的发现,这几日里,原本散布在京城外头的东厂番卒居然纷纷回京来了。
唐大人有心想要去打探一回,可是毕竟念着好奇心害死猫,而东厂向来的威名又实在太大,想了又想,总算还是作罢了。
像是受到了东厂的提醒一样,唐指挥把东城司里的兵马也略微收缩了一些。原本一些需要巡逻到城外的区域,也暂且不去管了。因为唐大人清楚的记得,就在这个月,大明朝将会有一件惊天的大事发生。虽然不知道这段历史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唐大人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多做些准备才行。
七月十五日,已经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紫禁城里,终于传来了消息。陛下已经下了旨,令福王月内仍回洛阳就国。
举朝上下,顿时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虽然在心里大大的忐忑了一回,可是只要福王肯返回洛阳就国,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紫禁城,乾清宫。
虽然如今正值七月炎夏,可是弘德殿四周的窗格上,却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帐。在一阵阵知了的叫声中,显得诡异无比。
一座小轿,自东六宫的方向行来,直走到弘德殿前方停住。
下轿之后,郑贵妃先是朝着四周看了几眼,方才是在侍女的搀扶下,拾步向内走去。
弘德殿里,卢受正从井水里提出一条汗巾,拧干净了正要向床边走去。见郑贵妃进来了,也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仍跪伏到床边,向前小心的擦拭着。
“请问公公,皇上今日如何?”,郑贵妃的脸上一阵阵的阴晴不定。
虽然听见了郑贵妃的声音,但是卢受却并没有回过头,仍然是认真的看着眼前。
“卢公公,若是这月间……”,郑贵妃见卢受不出声,顿时更是焦虑起来。
“贵妃娘娘。”,卢受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来,嘴唇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声来:“该做的,老奴也已经做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其余的奴婢也是无可奈何。”
“那卢公公为何要定下这半月的期限。”,郑贵妃的额头上,拧出一个“川”字。
“娘娘莫要小看了那些外臣。”,卢受却是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前日里,方阁老已经是领着六部尚书站到了那乾清门前,奴婢要是不代圣上下旨,只怕他们今天就会冲进这乾清宫里来。”
“他们竟然如此?”,郑贵妃的脸上,现出几分惊愕,又带着几分惶恐。
“娘娘在宫中也已有三十余年,敢或不敢,想来娘娘自己也是知道。”,卢受摇了摇头,提醒郑贵妃。
“只有下了这道旨,这些外臣们才会暂且安心。”,停了半晌,卢受才叹出一口气来,继续说道:“况且……这也是万岁爷原本的意思。”
“那道旨意,是皇上亲口下的?”,郑贵妃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龙床。眼神当里,显得格外的复杂。
“确实是老奴代皇上下的,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老奴知道皇上的心思。”,无形当中,卢受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
“郑氏适才得罪了。”,郑贵妃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下了头,欠了欠身。
“老奴答应贵妃娘娘的事情,一定会去做。”,卢受的目光,又再一次转了回去,“可能不能成,就看娘娘和福王殿下的造化了。”
“卢公公的恩典,郑氏永世难忘。”,郑贵妃再一次屈身行礼。
“若是万岁爷知道今日,不知还会不会这般做。”,卢受的嘴角,剧烈的抽动着:“奴婢,罪过……”
“卢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贵妃已经轻移脚步,走到了榻前。
“卢公公,让本宫来吧。”,郑贵妃看了看龙床上人,又看了看卢受手中的汗巾。
“这些杂事,怎能让娘娘来做。”,卢受似乎也是吃了一惊。
“寻常人家,妻子服侍夫君乃是常事,郑氏也是出身民间,有何不可。”,郑贵妃却是款款一笑,从卢受手中取过汗巾。刚覆上那具身躯,却又立刻皱了皱眉头。眼前的这具身躯,居然热的让人感觉烫手。
“月初的时候,万岁爷还在和奴婢说,撑过今年的中秋,舍下外头的风雨,过一个团圆节……”,卢受口中的话,刚说出半句,便已是泪如雨下。
“天家……无情呐……”,豆大的泪珠,也从郑贵妃的眼眶里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床上。
大明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
这一天,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唐旭也是起的格外的早。再等到了东城司里,居然才刚过了寅时。
可巧昨天夜里是秦平西在司里轮值,见唐旭居然这么早就来了,也是惊讶。
“大人如何这么早便就到了?”,秦平西瞪着略有些发红的眼睛看着唐旭,好奇的问道。
“秦指挥昨夜睡的不好?”,唐旭瞥了一眼秦平西,见他顶着两个红彤彤的眼睛,顿时不禁笑道。
其实所谓的轮值,也不是不可以睡觉,只是睡在东城司里,防备着会有什么大事而已。唐旭也经常轮值,但是向来睡得都挺香。
“昨个夜里,东厂那边不知道闹什么动静,不时的有人跑出,闹腾了半宿。”,秦平西虽然看起来颇有些不满,却也是有气没地方撒,谁让人家是见官大一等的东厂呢。即便只是里头的一个普通番卒,秦平西也不敢轻易得罪。
“东厂的人去哪了?”,可是听秦平西这么一说,唐旭的心里,却是猛的一沉。
“属下可不敢去问。”,秦平西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过听巡夜的弟兄说,是朝宫里去了。”
“要不,唐大人去帮属下讨个公道?”,唐旭在东城司里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所以秦平西也是熟了,偶然也敢和唐旭开上几句玩笑。
“我这就去帮你问问。”,唐旭点了点头,抬脚就要朝外走。
“唐大人真要去问?”,秦平西顿时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那还能有假。”,唐旭却是挑了挑眉毛,一本正经的说道。
“属下这点事……岂敢劳烦大人。”,秦平西的眼神里,半是感激,半是质疑。但是总之,还是不大相信。
“秦大人今天若是家里无事,不如就仍留在司里歇息。”,转回了头,唐旭忽然又对着秦平西说道。
“大人有吩咐?”,只听唐旭话里的意思,秦平西就闻到了一丝不寻常。
“兴许有吧。”,唐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当真出门去了。
留在身后的秦平西,也是愕然的张了张嘴,侧过脑袋略微想了一阵,也钻回房里去了。
崇文门外,于公祠。
虽然天色还只是刚有点蒙蒙亮,但是赖着对这一带的熟悉,唐旭仍然可以顺利的寻到王安家里。
敲了敲门,过了半晌才有了应声。
“原来是唐大人。”开门的小火者,曾经见过唐旭两次,还从唐旭手里得到过赏钱,所以自然记得。
不过这天刚蒙蒙亮的,唐旭就寻上门来,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请问王公公可在?”,唐旭不知道王安昨天夜里是不是在慈庆宫里当值,所以暂且只能试探着问道。
“这可巧了,王公公刚及起身,正准备去宫里。”,小火者知道唐旭和王安熟识,所以并不隐瞒。
“可否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唐旭有要事相商?”,唐旭拱了拱手,继续说道。
“唐大人稍候。”,小火者先把唐旭请入门房里等候,自己飞也似的向内奔去。
花厅里,东宫太子伴读王安正吃完了一碟银丝卷,正在小火者的伺候下换上内侍服,突然听到通报,说唐旭来访,顿时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若是上门做客,绝没有这么早就来的道理。于是也不敢怠慢,立刻吩咐请入。
“王公公近日里可听到过什么乾清宫里的消息?”,刚等见到了王安,见身边正巧无人,唐旭便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唐大人为何会问起这件?”,王安抬了抬眼,似乎有些不解。
且不说,唐旭只是一个东城司里的指挥,就算是六部里的大人,直接问这些事情,只怕也是不大合适。
“唐某听说,昨天夜里,有数百东厂的番卒进了宫。“,唐旭把自己从秦平西那里所听说的和盘托出。
“东厂的数百番卒进了宫?”,王安听唐旭这么一说,顿时也跟着皱了皱眉头。
“难道王公公当真一无所知?”,就算太子的权势向来都不大,可是毕竟也在宫中经营了这许多年,各方面里若要说一个耳目都没有,唐旭也不大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