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一脸笃定,长孙无忌马上矢口否认,说:“我没有。”
这三个字一出口,长孙无忌顿时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像二房家那小侄子无理取闹的模样,顿觉丢人。
“好吧,舅舅不愿说,那就算了。”李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估计饿的。你算算舅舅来这里的时间,肯定在长孙府没吃午饭,而且早朝那么早,估计还没好好吃早饭。然而,舅舅是重形象的士大夫,就算饿着肚子都不能跟你提吃饭的事。这就是你不对了,客人来了,也没马上安排饭食,特没礼数。”正在嗑瓜子的江承紫插了一句嘴。
“啊?是是,阿芝教训得对,是我太不懂礼数了。嘿嘿,看来日后我要多多学习,这蜀王府上下还得你来管束了。”李恪恍然大悟地说。
“哼哼,那你得什么都听我的。”江承紫将瓜子嗑得脆响。
“行。”李恪笑嘻嘻地回答。
长孙无忌顿时觉得不是滋味,这两货又要自顾自地聊天了。而且,那丫头刚才那猜测令人太不舒服了。本来,他还以为这丫头说他肚子饿了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谁知她后面又加了一句很讽刺的话“什么士大夫就算饿肚子也不能提吃饭的事”,这摆明就是讽刺,他越想越气愤。
“阿芝,我先去让人去传膳,不然让舅舅饿久了。”李恪转了话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简直是火上浇油,长孙无忌原本想忍着顺着这台阶揭过去,可李恪这句很是刺耳,他忍不住愤怒地说:“我岂是因口腹之欲,就生闷气之人?我没有,别污蔑我。”
江承紫与李恪面面相觑,对视了片刻,江承紫又想出了一个可能,便瞧着长孙无忌,悄声问:“莫不是舅舅身有隐疾,想要我们找王景天先生来为你秘密诊治?却又拉不下面子来说,是么?”
“啊,是这样吗?”李恪转过来,一脸关切地问,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仿佛长孙无忌真有什么隐疾似的。
长孙无忌顿时发火了,对着杨氏阿芝喝道:“杨敏芝,你别乱猜,我纯粹就是没想好怎么跟你们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长孙一族要调整的角度太大。”
“哦,早点这么直接多好。”江承紫继续嗑瓜子,倚靠在窗边,看窗外大树上的小鸟一家。
长孙无忌顿时郁闷:这丫头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舅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家人在一起直接说多好啊,总要我们猜测。这一人一心思,猜测难免偏差。出现偏差,就不能准确领会对方意图,难免有所误会。久而久之,这一家人就未必亲了。”李恪又说。
长孙无忌这会儿却没说话了,因为他从李恪这句话想到了长子,正暗自比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很直接地跟冲儿说过话,只讲究一切点到为止,自己领悟。是不是冲儿一直都没领会自己的意图,行事便越发偏差自己的预期了。
这么想来,冲儿今日这个模样,也有自己的责任。
想到这些,长孙无忌只觉得很是懊悔,心下觉得,或者冲儿还能再抢救抢救。
李恪看长孙无忌不说话,便兀自去外面让人速速上点心。江承紫带的瓜子嗑完了,就伏在案几上,拿着鹅毛笔在那边顺手描漫画少女。
长孙无忌思索了一番,抬眸就瞧见女娃伏在案几上画画,画画姿势也不对,随意涂抹,最重要的是她用的是上好的白纸。
真肉疼啊!这纸张本就是稀罕物,偏生着蜀王让人做的纸张很是精致。这样精致的纸张,这丫头就这样拿来涂涂抹抹随意画。
江承紫全然没想到长孙无忌在肉疼,她只觉得画得不好,就直接揉了。
长孙无忌更加肉疼,喊了一句:“阿芝。”
江承紫抬头看着长孙无忌,那一张老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总之很是奇怪。
“舅舅,怎么了?”江承紫问。
“这清江白,你这样好像很浪费。”长孙无忌很委婉地提醒。
“做出来就是用的啊,没啥浪费不浪费的。”江承紫回答。
长孙无忌无言以对,这又不是用他的纸张,他真是没权利说的。于是他就站在一旁,瞧着这女娃拿出一张纸,继续涂涂抹抹,也不知用的什么笔法,画出来的人物还真是栩栩如生。
这小丫头到底是怎样的人?真是师承仙者么?今日一接触,发现这丫头很天真,却又很睿智,似乎比很多朝中重臣都懂得多。
懂得这样多的人,却又似乎很天真,这本身就很矛盾。
长孙无忌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江承紫画画了,很是满意地拿给他看,还问:“舅舅,我画得还不错吧?”
“嗯,不错。”长孙无忌很敷衍地回答。
江承紫也觉得自己画得不错,便将画摆放到李恪看书的书架上。随后,还很关切地说:“舅舅,美食马上就来。”
“阿芝,你从前是怎么看我的?”长孙无忌迟疑了一下,便问了出来。
“哈,舅舅,我可是实话实说的,你可莫生气才是。”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既然问了,就不生气。”长孙无忌说。
“好吧。舅舅才华横溢,谋略过人,全局观强,放眼当今天下,也是没几个能比得上舅舅的。不过,舅舅就是眼光有点狭隘,心理过于阴暗了。”江承紫还是笑嘻嘻的。
“这评价真不咋的。”长孙无忌也没生气,只是摇摇头,继续问,“怎么就狭隘了,怎么就心理阴暗了?”
江承紫这会儿却没笑了,她决定把什么要说的都一次性说了,便端坐着,很认真地瞧着长孙无忌,说:“舅舅当然狭隘了。我一直努力做格物院,是想为天下百姓找到更易种植,更能吃饱饭的植物。我想的是以我的能力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可在舅舅看来,我六房是以这格物院谋求地位财富。又比如,我与蜀王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让陛下分忧,让大唐繁荣。可即便我与蜀王如何避嫌,舅舅还是觉得我们是做戏,是一种障眼法,是手段。并且时时刻刻觉得蜀王不除,大唐会动摇。我在朝堂、在御书房都不止一次向舅舅表明心迹。然而,我发现舅舅一意孤行——”
她说到后来,神情越发悲戚,瞧着一脸严肃的长孙无忌,继续说:“不瞒舅舅说,我和李恪很伤心。我甚至想过若舅舅执意要除去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他。”
她声音不卑不亢,整个人端端正正坐在案几前,神情肃穆。
长孙无忌端站着,神情严肃,而站在楼梯口的李恪顿觉得有泪涌入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