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思南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坦诚地说:“这思路方向很正确。”
“多谢老爸。”江承紫笑嘻嘻地撒娇。
“可我目前想不出具体的操作方法。毕竟李世民不是一般的人,你们如果有什么举动,怕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谋算在内。”独孤思南神情非常凝重。
“我们自然不能出手啊,这些事又不是非我们去做不可。”江承紫说得天经地义。她与李恪从来都非常拎得清,凡是涉及李世民的方面,他们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能借别人的手就不要自己动手。
“那你们可有适合的人选?”独孤思南好奇地问。他方才见到女儿一脸笑容,就明白女儿恐怕是有了全盘的计划。
“大唐太子李承乾。”江承紫缓缓地说。
“对,他最适合。”独孤思南非常赞同。
“总之,多谢老爸。”江承紫真是由衷感谢。
独孤思南哈哈大笑,道:“阿紫,父女俩,莫要这般多礼。”
“好。”江承紫很干脆地回答,尔后又撒娇,“爸,我想听《风摆翠竹》了。”
“好。”独孤思南正紧正襟危坐,认真地弹奏《风摆翠竹》,待一曲弹奏完毕,才发现江承紫已歪在案几上睡着了。
独孤思南在她身边坐下,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她的容颜,热泪盈眶。他心中起伏翻涌,暗暗发誓:在这血雨腥风的大唐,自己一定拼尽生平所学、将那些压箱底的阴谋阳谋都拿出来跟这长安城的权贵斗一斗,保女儿一生平安顺遂。
女儿的脸像极了妻。他思绪翻飞,上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和女儿。他为了自己的考古事业,毅然离开她们。在大唐艰难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后悔过。今日,听女儿说他去之后,妻自杀。
他当时只觉得肝肠俱碎,只是女儿在,他不好太失态。可现在一想起,就连呼吸都疼痛。他与妻同属豪门之后,当年虽是媒妁之言,但两人却是一见倾心。后来,妻觉得他应该为了妻女的前途着想从政亦或者从商,他则坚持要去考古。最终因意见不合,两人吵得心灰意冷,各自分道扬镳。而女儿江承紫就给奶奶带着。
不曾出现意外的时候,彼此都拧着,觉得世间足够长,拧着拧着,等对方妥协。可意外随时发生,一切都措手不及。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他抬袖擦了擦眼泪,瞧着女儿放松的睡颜,却又得陇望蜀地想:妻子说不定也在这个时空,等着一家人相逢呢。
他静静地坐在女儿身边,屋外非常安静,偶尔会有蛙鸣,远处还有人群喧闹,平康坊的夜晚总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思南觉得他的脚有些麻了,看旁边铜壶沙漏,马上就要二更天了。他是想女儿留在身边,然而女儿今日出门未必和旁人打过招呼,她这一失踪,杨府那边大约要如临大敌了。
于是,独孤思南推了推江承紫,轻声喊:“囡囡,囡囡。”
江承紫被叫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嘿嘿地笑了笑,说:“以前我常拿爸爸弹奏的《风摆翠竹》来睡前听,这会儿果然睡着了。”
独孤思南听得心酸,却也只是笑笑,说:“等以后有机会,爸爸经常给你弹。今日,你是不是该回去了?你瞧,二更天了。”
江承紫“呃呃呃”地点头,又揉着发麻的腿,说:“是该回去了,我阿娘有身孕了,要知道我不见了,得受莫大的惊吓了。”
“那,那你回去方便吗?”独孤思南尽管知道女儿在这里跟开挂了似的,但还是不放心,疑心是女儿宽慰他的。
“老爸别担心啦。”江承紫一眼就瞧出他是担心。
“那,那你回去吧。”他真是舍不得,但不得不让她回去。
江承紫站起身来点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很严肃地对独孤思南说:“老爸,我目前要处理几件事,可能棘手。独孤家肯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而且独孤家的仇家估摸着在长安。因此,我短时间里暂时不回来找你。”
“我晓得。”独孤思南回答,心里不免惆怅。
“老爸,你也暂时按兵不动,一切悉如平常。”江承紫叮嘱。
“放心,我会足不出户。”独孤思南也有自己的打算,根据女儿今日所言,综合他考古所得,研究一下今日长安错综复杂的派系,找寻扳倒长孙氏的稳妥方法。
“这袋金叶子你拿着,凡事总需要打点。”江承紫说。
“好。”独孤思南也不推辞,将一袋金叶子放入囊中。
江承紫这才推门而出,凝神静气听了听周围,发现并没有旁人。又瞧瞧房屋走向,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后如同一只夜鸟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出了平康坊。
平康坊外就是大街,巡夜的官兵在走动。江承紫在坊墙的阴影里等了一会儿,又凝神提气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过长安街头,稳稳地落在“兰苑”外的花丛里。
兰苑是她的住处,先前她出门之前告诉两位丫鬟自己要睡一觉,不要来打扰她。现在两位丫鬟就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自家姑娘。毕竟这晚饭时间已过去多时了,自家姑娘还没有动静。
“蕊兰,你说要不要去叫醒九姑娘?”另一名叫雪梅的丫鬟低声问。
“九姑娘说了不要打扰她,我们还是等在这里吧。”蕊兰严肃地说。
“可这晚饭时间都过了,这睡一觉也太久了吧。”雪梅嘟囔。
“雪梅,作为下人,主子的话是绝对的。你等着便是。”蕊兰又说。
雪梅没说话,但终究是不放心,建议说:“要不,我把饭菜端回厨房去。”
饭菜未曾动过就端回厨房去,厨房那边定然会有所察觉,那六夫人也就肯定有所察觉。等六夫人来询问,这就不一样了。
雪梅这一招很是聪敏,可蕊兰蹙了眉,道:“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再等等吧。过了三更天,姑娘还未起身,我们直接进去看看。如今六夫人有孕在身,扰了她的安宁,实在不好。”
雪梅不说话,两人就站在门口等着。江承紫转到墙的另一边,借着廊檐下的灯笼,整了一下身上的草叶子,这才从后窗户那边轻轻翻了进去。
屋内没有掌灯,但黑夜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她从容地走到了床前,将男装换下后,才打着哈欠拉开了门,揉着惺忪的睡眼,喊:“阿碧,几更天了?”
“姑娘,阿碧姐姐要过几天才能到呢。”那蕊兰立马回答。
“姑娘,三更天了,你饿了么?”雪梅也问。
“有些饿了,你们给我弄些吃的。”江承紫说。
蕊兰立马吩咐雪梅去弄饭菜,说饭菜还在小厨房温着。蕊兰则是亲自打水来给她梳洗。江承紫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越发觉得这长着长着,这张脸竟越发像前世里的自己了。
不知等到成年后,不知会不会与从前一般无二。她兀自想了想,蕊兰已帮她梳好了头发。
“蕊兰,这兰苑就辛苦你与雪梅一段时间了。等阿碧她们前来,就好了。”江承紫说。
蕊兰立马福身道:“是。”
这蕊兰是在长安才购入杨府的婢子。江承紫挑她,就是觉得看起来神情安定收敛,很是稳重。但看今晚之事的应对,很是不简单。
“蕊兰,你从前的主人是哪一家呢?”江承紫一边净手一边随口问。
蕊兰一怔,一抹悲戚顿时从脸上闪过,然后她用平静的口气,说:“回姑娘,婢子乃罪臣之后。”
“罪臣之后?”江承紫原本没想到蕊兰会直接说。
“是。婢子父兄远是玄武门守将,乃隐太子部下。”蕊兰缓缓地说,“家中男丁尽数被杀,女眷入军营——”
蕊兰说到此处,没再说下去,脸色并不太好看。江承紫也明白蕊兰所言是指这些罪臣女眷被送入军营为军妓。
“那你也曾入了军营?”江承紫询问。
蕊兰缓缓点头,说:“我被送入军营,被一位小将军所救。从此后,婢子便伺候这位小将军。”
“那这一次,是小将军派你来我身边卧底?”江承紫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笑话似的。
蕊兰噗通跪下,道:“不,不,小将军已故去。我依旧是奴籍,这才被拿出去发卖的。姑娘,婢子自小习武,可以保护你。”
“保护我?”江承紫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是。婢子家中时代为将,婢子亦从小学武。小将军救下婢子后,一直训练婢子。”蕊兰回答。
江承紫也不追问小将军是谁,猛然拔剑刺向蕊兰。速度极快,蕊兰大惊,连连后退,好不容易地避过,但江承紫的剑尖还是划破了她的衣衫。
这蕊兰功夫确实了得,武功高强又不是家养的,自然不能留在身边。
江承紫将宝剑入鞘,反问:“你觉得救你这水准,能保护得了我?”
蕊兰呆若木鸡,江承紫眸光冷下来,道:“你倒是隐藏得够深。这些日子,我排查奴婢,什么人来自哪一家,是什么身份我可都是有掌控的。唯独你,因是蓬莱殿送来的,我是大意了。”
“看来那位老嬷嬷收了你不少钱,不然怎么会将你放在蓬莱殿送来的婢子里。”江承紫冷笑,紧接着说,“那位老嬷嬷也是活得够久了。”
“姑娘,求你,不要对付她,她,她是我感念我母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求她给我指个好人家,她正好帮侍郎府采办奴婢,就将我带来了。”蕊兰匍匐在地哀求。
“你诚实点,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的请求。”江扫了她一眼。
“是。”蕊兰听闻有转圜的余地,便说当年救下她的人是程知节家的二公子。
因程知节跟她的父亲是旧相识,她也见过这程二公子。当时,程二公子在军营,便径直将她带走。但她的身份也不能脱了奴籍,因此就一直伺候程二公子。但程二公子命薄,不久后就战死在陇佑道。她则还是官家奴籍,不能脱了奴籍,只好继续入奴婢买卖所。
“是吗?”江承紫似笑非笑,一双眸子明亮得很,看得蕊兰浑身发凉。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像是要将人径直射杀似的。
“是。”蕊兰回答得小心翼翼。
“你以为我杨氏六房初入长安,便不知这西京高门大户的事。”江承紫笑着说。
“不,婢子绝无此意。”蕊兰连忙叩头。
江承紫不顾她磕头声,继续说:“这长安高门的事,我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程二公子战死沙场,你既然是他的婢女,就程夫人的性格,不可能不接收你们去国公府。说,你是谁派来的?”
蕊兰呆住了,还是打定主意一口咬定说是程二公子当年怕国公爷说他带走军妓一事,一直是没让家里知晓她的存在的。
“程二公子已故去,你还要泼脏水。”江承紫已听不下去,无论是谁的人,即便举止再得体,都不能留下。
“婢子,婢子没有。”蕊兰连连辩解。雪梅端着饭菜,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雪梅,去叫人来,将蕊兰发卖出去。”江承紫毫不留起地说。
结果这动静闹大了,秀姨娘蹭蹭蹭就跑过来询问,江承紫扫她一眼,道:“此獠污蔑国公府二公子,这实在是为我侍郎府招祸事,其心可诛。发卖出去,让发卖文书也一并写清楚。就写此女做事认真、会拳脚功夫,然心机颇深,又爱搬弄是非,屡教不改,故而被发卖。”
秀红也不敢说什么,只连连说是,命人赶快将蕊兰拖走。
江承紫解决了蕊兰,这才将雪梅招来说:“你家主子与我还算有些交情,我不为难你。这几日,你就在兰苑好好伺候,待我的婢子们回来,我送你回去。”
雪梅一听,连忙就哭了,说:“姑娘,你留下我吧。我被退回去,公子会打死我的。”
“他不会。”江承紫笃定地说。
“不,他会。”雪梅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江承紫不说话,只沉了一张脸瞧着她许久。雪梅很是害怕,便怯生生地问:“姑娘,你,你留下我么?”
“我看看,你功夫怎么样。”江承紫说着,抓起案几上的一方青铜小鼎径直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