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对早朝很是满意。这些日子盘桓心头的蜀王被弹劾事件算是圆满解决。更让他高兴的是秦叔宝的事也有了个好的结果,且自己一双孩子兄友弟恭。
他不觉露出了笑容,命魏征、长孙无忌、侯君集、李绩、房玄龄、萧瑀一并入御书房听太子、蜀王与杨氏阿芝说军情,共同议事。
这几人既是重臣,又代表各自势力。李世民自然要让他们第一时间知晓,一则是给予他们警告,二则是让他们议事,三则是帮太子钓鱼。
“另,马上通知李靖火速进宫议事。”李世民想了想,又命人通知李靖。
内侍官得了命令,立马着手让人去安排。这李靖因年纪大了,又一直在长安城郊练兵、养马,琢磨如何对付突厥。所以,没有什么重大的事,基本上就是不上朝,算是半归隐状态。
李世民说完率先离开了朝堂往寝宫方向去,他得去换一身比身上这身更自在些的衣衫。
江承紫看着大臣们按照品级与秩序鱼贯而出,生出一种恍惚感:“自己居然真的在大唐的朝堂之上,见到那些历史书上只有名字的面孔。而且,居然已暗自与长孙一族交过手了。”
“阿紫。”一旁的李恪看她目送那些大臣离去,呆呆地站着。
她又想到什么了吗?他眸光柔和,不忍心打断,但又不得不低声提醒。
江承紫反应过来,微笑着瞧着身旁英俊的少年,很不矜持地嘿嘿笑了。
“笑什么?”李恪柔声问。
“恍若梦境呀。”江承紫往前走几步,就站在李恪面前,忽然撇撇嘴,说,“你又长高了。我得抬头看你了。”
“我比你年长呢。”他觉得很好笑,便低了头瞧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五官精致且分明,美丽中有一种平常闺阁女子不曾有的英气。脸庞如玉,肌肤粉嫩,睫毛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素雅蝴蝶。
她一直都很美,很好看。从前世到今生,他从未否定过。可每一次瞧见她如玉的脸庞,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就如同现在,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去触碰她的睫毛。
但一旁还有几位大臣在,他一下子醒悟,手就尴尬地抬了抬,拢在袖子里。
江承紫没注意到李恪的动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于是,她踮起脚,伸手摸了李恪的脸一把,然后很坦然地说:“不是做梦。”
李恪只觉得她的手温温热热的,像是羽毛拂过,一种骤然的波浪快速划过心间,他怔在当场,低喊了一声:“阿芝。”
“嗯?”江承紫一脸懵逼的无辜状,似乎完全觉察不到自己动作不妥。
她其实就是做给这些大臣看的:看吧,老子就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寄养在洛水田庄,因得了几年道士的教导,有了点不同于常人之处。那些外界盛传的本事,都是有推手的。这个熟读历史的你们都是懂得的。什么鱼肚子里藏书,狐狸鸣叫说陈胜要当王,这都是人为的。
“你这——”李恪也说不下去。他知晓她这举动的意思,但关键是她这举动撩拨得他很想一把将她抱住。他想斥责她,却又斥责不了。
“阿芝,你如何觉得是做梦了?”一旁的李承乾主动解围。
他看到懵懵的杨氏阿芝,觉得这真是个率真可爱的女孩子,完全没有那些所谓名门闺秀的做作。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了。难怪李恪那样谨慎的人都得要疯一把。
“回禀太子,我从前听说当今陛下是千古一帝,而大唐的朝廷上,更是英雄云集。我那时就想,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当今陛下,见一见那些带给这个太平盛世的英雄,那该多好啊。你看,我今日忽然就得偿所愿了。而且是一次性见到了这么多功勋卓著的英雄。我,我真的恍若梦境啊。”江承紫还是女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十分的诚挚与认真,懵懵还未醒的表情,再加上她方才的恍惚本来就是这原因。
因此,她所说的话,即便是长孙无忌都不觉得是假话。自此,摒弃了方才朝堂上她急躁且如同锐利刀子的锋芒,他也觉得这女娃很可爱。尤其是那一双眼晶亮亮的,竟然像极了年少时见到的那个女子。
他那时还是少年郎,因长孙一族内斗厉害。他与妹妹就住到田庄里去。某日,他去找人,路上遇见了恶狼,就是那个红衣女子救了他。
那红衣女子是谁,他并不知晓。两人同路一段,女子绝尘而去之前,他红着脸支吾半天,才问:“敢问恩人大名。”
少女掩面一笑,手一挥,道:“何足挂齿呀,只是阁下聪敏有加,这功夫却不济,日后得好好练练。不然这乱世如何结束呢。”
女子的声音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这许多年,他也曾找过那女子。然而,乱世里的相逢,也许那一袭长剑劈死恶狼首领的女子也不能免俗陨落在乱世了吧。
后来,他成为了朝廷重臣,没什么时间想起那恩人。今日仔细瞧了这女童,却不计竟与那恩人十分相似。难怪之前濬儿送回来的杨氏阿芝的画像,他总觉得这女娃在哪里见过似的。
“一下子得偿所愿,这等福气,不是常人所有呢。阿芝是有福之人。”李承乾笑道。
江承紫很认真地问:“是真的吗?”
“当然。这世间,可没几个人能一下子就得偿许多愿望呢。”李承乾也认真地说。然后,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何曾说过这种话。现在在这大殿跟一个小姑娘讨论这种问题。
“那太好了,估计我种的稻谷会成功。”江承紫高兴起来。
“什么稻谷?”长孙无忌也插了话。
江承紫看了看长孙无忌,先是行了礼,然后才说:“我在种木禾呢!”
“木禾?”长孙无忌有些懵逼,他学识不浅,见识非凡,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是认识不少东西,但“木禾”是什么,他确实不知。
“是的。木禾。”江承紫也不解释,只是一脸明亮,说,“太子说我是有福之人,那我肯定能种出来。”
江承紫一脸自信,眼神明亮。
一行人本都在从大殿往御书房去,有人听到她脆生生的声音说在种植,便转了过来。马铃薯与红薯的美味多产可是造福了所有人。因此,他们听到这女娃说在种植,就格外兴奋起来。
“是神农计划里的吗?”侯君集问。
江承紫看了看这个长着三角眼的阴冷男子,抿了唇,怯生生地摇摇头,说:“格物院是朝廷机构,我不是格物院的官员。神农计划亦不是我拟定的。这木禾算不算神农计划,我回答不了。”
侯君集一怔,在场大臣忽然觉得这小女孩说得好有道理啊。可是,他们都知道事情绝对不是她说的那样。
“哦,确实是。”侯君集点头说。
“不过,我于别的没天赋,但种植一道,甚为喜欢,颇有天赋。不知各位长辈可否帮阿芝向朝廷请一请。届时,我想参加格物院的农作物研究。”小女孩对着一堆的武将文臣,很有礼貌地说。
众人停住脚步,就瞧着她。粉雕玉砌的女娃方才在朝堂上护自己的心上人时,像是刺猬似的。如今,不说话了,倒是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尤其是那一双眼,漆黑明亮,带着俗世没有的天真与干净。
“可以吗?”她怯生生地问,像是生怕被人拒绝似的。
魏征瞧着她,便问:“木禾,可是《山海经》里提到的?”
“呀,你也读过这一段么?昆仑之巅,西王母的领地里,有高大的木禾,结饱满的稻穗,吃了就不饿。”江承紫回答,那神情语气像是找到知音似的。
魏征点点头,回答:“读过。不过,那是传说里的,你真的找到了?”
江承紫摇摇头,很落寞地说:“我在试验,还不知能否成功。若是能成功,大唐的百姓就省了不少事,而且房前屋后跟种植果树似的种植稻谷。那时,人人有白米饭吃,我大唐必定富足天下。”
她描述都后来,神采飞扬,眸光闪亮,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狂热。
众大臣瞧着这小女孩,随着她的描述,忽然觉得想要除掉这个女孩,或者毁了这个女孩,都是一种罪过。
这女娃的神情举动都瞧不出丝毫蝇营狗苟的俗气,也瞧不出一丝一毫对权力的追逐与热爱。或者说,这女娃与秦叔宝很是相像。
几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于是都瞧了瞧站在一旁的秦叔宝。
秦叔宝神情依旧温和,眸子里带着略略的笑意,很认真地瞧着这女娃。
“那你有眉目了吗?”长孙无忌觉得如果真有这样一种稻谷,也真是大唐的幸运。
“我在努力。”江承紫低了头,神情十分落寞。
“莫灰心,定然会成功的。”长孙无忌很是温和地安慰。
“嗯,我会努力的。”江承紫抬眸,神情坚定。
几人只觉得还是个小女孩,喜怒哀乐都这样来得快去得快,恨得纯粹,爱得也纯粹。唉,年轻真好啊。
“为朝廷效力,不论男女,有才即可。你要入格物院去研究农作物的生长,为百姓培育新物种,这是天大的好事。朝廷求之不得呢。”长孙无忌的语气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侯君集与魏征面面相觑。认识这么多年,可没人见过长孙无忌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与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娃说话。
“那,那国公爷也是愿意帮阿芝翰旋此事了?”江承紫很是兴奋地说。
“是。”长孙无忌神情温和,然后又瞧了瞧侯君集与魏征,说,“不仅仅是我,这两位也会帮你的。”
“太好了,太好了。”江承紫很是高兴,转身对站在旁边的李恪眉开眼笑,说,“以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格物院不要你去研究种植,你也可以在家种植。我把南山那些田都给你种。”李恪语气宠溺。
“不,不,我在格物院种植出成绩的话,我就让陛下封我个品级,免得以后嫁给你,得你欺负。”江承紫一本正经。
几个老家伙看了这么一出,哈哈哈大笑,道:“阿芝,你这想法很好,很好。”
江承紫瞧着几个乐呵的老家伙,嘟了嘴,道:“那各位都是很疼爱阿芝这个晚辈了?”
“自然,自然。”魏征哈哈笑。他这一生能言善辩,很想找个徒弟,如今才算见着这么个有根基的,可惜了是个女孩子。不过,这也阻挡不住,他对这女孩的喜欢。
长孙无忌因着她像极了救命恩人,琢磨着她怕与救命恩人有些许渊源,便也不禁对她喜欢起来。
秦叔宝本身就欣赏这女娃,至于侯君集、萧瑀、李绩,心里只觉得这女娃还真是名不副实,处事还是太嫩。
“你们既是疼爱晚辈,也怕我入了蜀王府被他欺负。那你们有什么能让我立功的机会,可别忘了我。我多立功,才能找陛下讨封赏。”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好,一定一定。”魏征笑道。
一行人便到了御书房,站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李世民换了常服前来,召了几人入了御书房。与此同时,李靖也火速入了御书房。
江承紫所写的剧本,因有了李恪早年的部署,如今演得顺顺当当。
那些突厥以及隋朝的暗桩细作名单被太子一一呈上,有些人甚至已是军中高官。
“这,虽铁证在此。但若是大规模清洗,怕人心惶惶。”长孙无忌率先提议。
“这些都是我与蜀王经过反复验证的人。而此番这些人为《阵图》而来,一则是怕《阵图》,二则也是想要强大军事。另外,他们一直谋划着将杨氏六房灭掉。这一路上的击杀,这是想要从方方面面打击大唐气数。这些人不可不清洗。”太子立马说。
“这些人要清洗,但不是现在。”李世民挥挥手,他不想让他们继续争执,立马就果断地说,“这些人是谁的麾下,你们各自瞧。用各种名目看管起来。阿芝,你继续说军情。”
江承紫这才缓缓说起在迷途山的一切,说遭遇了梁师都与突厥的探路者。
“此事是对方的谋划,然今时今日,我们亦可反其道而行。”江承紫说。
几位擅长军事的人都没多说,只抿了唇。他们觉得这是孩子气的傻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