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你如此一惊一乍作甚?”江承紫问。她印象中的云珠虽年纪小,但人却很沉稳的,看她这样子绝对是大事。
“先前是有人上门来提亲,这会儿是蜀王跟人打起来了。”云珠乱糟糟的一句话概括了事情。
江承紫听明白大概,却也没完全明白,但一听到阿念跟人打起来,便顾不得整理衣衫,就径直往前院去。一路上,又问:“谁上门提亲?”
“先前,你与阿默到后园切磋时,就有人前来提亲。来人是对方的叔父,来提亲的是益州一等一的金牌冰人,还携带大量的提亲聘礼,本人也亲自来了,找你父亲攀谈。”云珠介绍。
江承紫蹙眉,虽然她对这古代的婚姻嫁娶制度不太熟悉,但也断然不会男的直接上门的道理啊。所以,她狐疑地问:“这才来提亲,就携带聘礼,还男的亲自上门?”
“是,我亦举得奇怪,但对方的解释这是因为重视杨氏六房。”云珠回答。
“这样?”江承紫不太相信,但还算能勉强接受这个理由,随后便问,“可知他们来求娶杨氏六房哪一位?”
“自是姑娘你啊。要不然,阿念公子怎会与那人打起来。”云珠回答。
江承紫隐约也猜到对方求娶的人是自己,却也这样证实一下,而且她几乎猜测得到对方可能是什么人。因为能做出这种无厘头举动的只有那么一人。
“杨氏六房断然不答应,这大麦没黄小麦黄的事,定是做不得。”江承紫随便说一句。
云珠也是附和,便又补充:“对了,来提亲的是蜀中张氏,眉州**镇人士。”
“张氏?没说是河东张氏?”江承紫先前猜测的是张嘉,却不料怎么又冒出个蜀中张氏。
云珠摇摇头,说:“具体我并不知,只是老爷与夫人和那人的叔父在攀谈。那公子在院落里赏花,不知怎的就与阿念公子不对付,打起来了。哦,他们似乎彼此相识。”
江承紫听闻这一句,已确定不管是河东张氏,还是蜀中张氏,怕人还是没变,都是那张嘉。她想到张嘉,莫名的就气不打一处出,虽然先前从阿念哪里知晓,张嘉其实也是他们家族的牺牲品,且上辈子对她可算是心魔执念,但最终他毕竟还是伤害了她。即便他最后陪着她赴死,也只能让她觉得他可怜,而不会有男女之爱的感动。
唉,他若是带着记忆,这般苦苦纠缠到底也是没意义啊。
江承紫不多言,只“嗯”一声,对云珠说:“你去忙你的,我去就行。”
云珠离开,江承紫刚到前院,迎面就瞧见秦铭急匆匆地来,见到她,脸上一喜,说:“阿芝,你来得正好,阿念与晋华打起来了。”
“晋华?”江承紫略一蹙眉,听秦铭这说法,似乎还认识这张嘉。
“你也见过的,张氏晋华,我与他是旧识。以前在太原时,有过一面之缘。”秦铭解释。
江承紫看他那模样,似乎是知晓她与张嘉之间认识。但她也不好直接询问,秦铭知晓多少。只问:“他们如何打起来?”
“因为你,具体情况,我亦不明,两人所言,在下实在听不明白。”秦铭回答。
江承紫料想两人大约说到上辈子什么事,因此秦铭才听不懂。她也不多说,与秦铭一并到了前院,一袭白衣袍子的阿念正与那一袭灰色蓝襟春衫的张嘉你来我往,手中所持武器,皆是剑。
那剑不是好剑,但两人一招一式都走得特别凌厉。江承紫蹙眉,也不管什么礼数,径直喊:“住手。”
两人一收,便落在近处,阿念笑道:“阿芝,你如何来了,我与张公子切磋一二呢。”
张嘉亦是点头,说:“我与蜀王切磋一二,早就听闻蜀王谋略过人,武功无双。”
“那也不能在这前院动手,知情的人知晓你们在切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杨氏六房做了什么事,竟让两大公子大打出手。”江承紫板着脸。
两人则同时将手中剑丢给侍从,阿念略略撒娇地说:“是阿念错了,一时兴起,也没顾及这一层,阿芝莫生气。”
“是呢,我二人一见如故,一时兴起,请阿芝原谅。”张嘉亦是拱手行大礼。
“好了,既然只是切磋,想必也累了,来人,给二位公子奉茶,送到偏厅来。”江承紫手一挥,大步往偏厅去。
两人知趣得很,也一并走进来。三人落座后,江承紫也不询问阿念,径直就问:“张公子今日来我杨氏六房,不知所为何事?”
她虽然知晓张嘉上辈子手刃挚爱,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能因此而对他有太好的语气,或者太过亲近。
“我,我提亲而来。”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语气小下去,神情亦不自然。
“哦,我长姐倾城之貌,人也贤良淑德,你实在有眼光。”江承紫不咸不淡地说。
张嘉蹙眉,道:“我心匪石。即便阿芝不待见在下,你亦不能让我去喜欢别人。”
“你有资格么?阿芝是我的。”阿念径直说,语气充满讽刺。
“别以为你是皇子,你就有资格?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清楚?”张嘉对李恪也并不客气。
“我做过什么?我不过爱她罢了。用我的方式去爱她。”李恪缓缓地说,语气里满是落寞与伤感。
江承紫想起前世里李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抽抽的心疼。这个男子爱上自己不该爱的人,又想要守护自己心爱之人,便只能冷淡她,远离她。白白蹉跎一生,最终也没有守住。
那时的他应该落寞而后悔吧,而且那种自责与愧疚延续到了这一世。她默然无语,只不自觉就感到心疼。
“自己的方式?呵,她的命运不过也是受你之累。若她与你毫无瓜葛,又如何有那般可悲的命运?”张嘉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阿念听闻,神情蓦然一凝,瞬间没有说话。张嘉却又继续残酷地指出:“这一次,你的命运依旧不曾改变。你依旧是皇帝的庶子,纵使天大的功勋,天大的才能,也注定成为被牺牲的棋子。你纵使多方努力,你以为凭借今时今日的你,能抗衡你父亲以及关陇新贵们么?你身份高贵又如何?杨氏、独孤氏、李氏的血统之最又如何?你不过是一个庶子。”
“你闭嘴。”阿念喝道。
江承紫知晓他是怒了。从前不认识,她只从历史里看到他的事迹,就知晓他的悲剧命运。那是他无法摆脱的伤痛,再加上上一世对她的愧疚,他心中最重最痛的也是他的身份。
可是,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沉了脸对张嘉说:“适可而止。”
张嘉脸上瞬间绽放出悲凉,凄凉一笑,道:“阿芝,你到底还是偏心。无论何时你都不待见我么?前日里,与我在客栈吃一顿饭,亦只是敷衍于我吧?”
“你待要如何?用你张氏的财富与惊天的本领再杀我一次?”江承紫径直就说了。
张嘉张着嘴,脸“唰”地一下白了,他哆嗦着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就那只直直地盯着她,神情像是颓败的花朵,迅速枯萎。
江承紫也觉得自己这话残忍,便是叹息一声,说:“过去都已过去,揪着不放,无意义。放过自己,才能获得不一样的人生。人生如沧海一粟,白驹过隙,短短的时光,何必要执念于一处。”
张嘉并没有回应他,反而是看向阿念,恶狠狠地问:“当日,在客栈,你向我承诺过,自己的身份自己向阿芝揭示。你何以不守信?”
阿念瞧着他,冷笑道:“你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潜藏吗?过去经历的一切,是我们三个人的,阿芝也有份儿。”
“他的确不曾告知于我,是我晚上总是有支离破碎的梦,梦见你们,也梦见你最后一刀毙命的狠辣。”江承紫缓缓地说。
张嘉蹙眉,神情语气皆不信任,问:“可是真的?”
“我虽小女子,却也不打诳语,言必诺。我为守住我心爱之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终你给我一刀。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得不与自己心爱之人阴阳相隔。这种恨意与疼痛,我怎么能忘记?”江承紫冷冷地说。
此刻的她,一想到那一世的事,恨意愤怒满胸,语气也不由得冷漠起来。
张嘉咬着嘴唇,整个人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喃喃地说:“你,你何时,何时知晓?”
“就在前几日,与你在客栈分别后的第二晚,无端地就是各种梦境,支离破碎。但拼拼凑凑,还是看出这一段事情。原本我以为是一场梦境,但当阿念迫不及待地说前世里对我的亏欠时,我便明了那不是梦境,那是我前世的记忆。”江承紫语气缓和些许,但她对张嘉依旧没有好语气。
“我——”张嘉脸色刷白,再说不出话来。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前世里的事,我们谁也别追究。上天眷顾,给予我们再度聚首的机会,背负两世记忆存活的我们,怕不应着眼于那小小的利益,而应该活出不同的风采来。难道上天给我们机会,只是让我们修正上辈子的错误么?”
张嘉缓缓抬头,看着江承紫,凄惨一笑,说:“我自杀于我们初相识的桃花树下,想起我们初相见,你额发初覆,我——,我那一世心心念念的是你,却最终不得不失去你,而且还是亲手手刃于你。每每想到,我都恨不得将我自己碎尸万段。阿芝,我的疼痛不比你少。或者,你以为我没资格与你说这些,的确,一个杀人凶手是没资格。”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凄凉得如同古道西风里的如血残阳。
江承紫无语,他却继续说:“这一世,我睁眼,我以为上天给予我弥补的机会。我一心想着与你相逢,想着让你远离带给你悲剧命运的三皇子李恪。然而,一切却再也不像前世那样,那一棵桃花树下,我再也没有遇见你。后来,我被家族带走,各种九死一生的磨难。每次快要死时,我总想到,我还没见你一面,还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你。阿芝——”
他喊得很轻,江承紫垂眸,道:“今时今日,都说清楚了,我们三人也算彼此有个交待,那么就不要执着于过去,放下执念。”
“你让我放下,可你放得下吗?这辈子,你还是护着他,向着他。明知他的命运,还不远离他。”张嘉激动起来,语气瞬间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眼神凶狠地等着阿念。
阿念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神情还是恍惚,像是遇见了莫大的刺激似的。
“你,明知道不能百分百保护他。如今,还要弄得天下皆知。原本,我想让阿芝自己选择。但今时今日,你弄得满城风雨,而你自己又没能力将局面百分之百控制。那阿芝,就交给我来守护。”张嘉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阿念的神情更是万分沮丧。张嘉的话无疑击中了他的软肋,他自己也在疑惑眼前的路是不是该退缩。他向来是举手无悔从不曾有一丝犹豫之人,但大凡涉及到阿紫之事,他总是会再三权衡利弊。
“阿芝,你知道跟着他,就要承受他的悲剧命运。那是一条极其辛苦的路。”张嘉已从方才的打击中古完全清醒过来,目标明确地游说江承紫。
江承紫轻笑反问:“上辈子,若非你在关键时刻给予我致命一击,你觉得我掀不翻他们?”
“你过得多辛苦,你以为我不知?你过早就白了头发,你以为我不知?阿芝,那条路有多辛苦,你清楚。你方才说,人只是天地之浮游,短短的时日,为何要那样辛苦?”张嘉蹙起眉来,一脸的疼惜。
江承紫仰起头,笑了,说:“看来张公子并不知道,我这人只随自己的本心生活,我种植马铃薯、红薯,找寻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农作物,又或者我制作茶叶,改造什么,那都是随我的本心。如今,我要守护他,也是随我的本心。遵循自己的本心生活,又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她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便只蹙眉瞪着她。江承紫垂眸,道:“好了,二人莫要争论,我选择怎样的生活,都是我自己的事。况且,我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我上辈子这辈子,也都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去生活罢了。我爱上那么一个人,我就想若不与他一起,我这人生便没有意义,无趣得很。所以,我做什么决定,都与你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