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将手中帷帽往她头上一罩,就将她往身后一拉,说:“你们几人不做自己的事,却来这中军帐,小心我回去告知程老将军。”
他这话说的就是针对程咬金的儿子。那阿默不答应,便叫嚷起来:“阿念,你什么意思?他们也有进来与这女娃说话,你单单针对我。”
“不是你带头,阿威与阿铭也断不会如此唐突。”阿念回答。
“你污蔑我。再说,阿芝姑娘身着男装,何以要戴帷帽?你太小题大做。”阿默直来直去。
阿念不语,只转身为江承紫整理帷帽。因为隔得很近,江承紫瞧见他黝黑的眸子晶亮亮,竟然觉得与杨宸颇为相似。
“你到底是名门闺秀,这军中本就不该来。来了,你就好好呆着,与这些人说什么?”阿念语气颇为不悦。
阿默更是不悦,大嗓门喊道:“阿念,你小子别太过分啊。小心我把你那点点事都抖给阿芝姑娘。”
“你试试?”阿念转回身,语气冷冷地说。
江承紫只觉得阿念一个刺面之人,即便战功赫赫,也身份低位,怎么敢对程咬金的儿子这么呼来喝去呢。
但事实上,他就这样做了。而且阿默还不是很生气,笑嘻嘻地说:“哟哟哟,阿念也会生气啊。”
“阿默。”秦铭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拉了拉阿默,说,“自家兄弟,莫要开玩笑过了。”
“哈哈,我第一次看阿念生气嘛。好玩,好玩。”阿默性格开朗,又是爽朗大笑,尔后对江承紫说,“我说那杨家九姑娘,你说他这般护着你,你以身相许啊。”
“阿默,莫要过分。九姑娘是名门闺秀,你这般侮人名声。”那阿威也是呵斥。
“怕什么?两情相悦,本是人间美事,哪里那么多破规矩。”阿默大声说。
阿念抓着江承紫衣袖的手一紧,转身喝道:“阿默,我希望这话就在这里说,若让我听到别的风言风语,我必定不饶。”
那阿默一愣,随后倒吸一口凉气,问:“你是真生气了?”
阿念没回答,只是对江承紫说:“走吧,军中没有那种贵族出行的遮幕马车。今日就委屈你了。走吧,天色不早。”
“哎,阿念。”阿默还在喊。
阿念只拉着江承紫往军营外走,那阿默却是追出来,来了一句:“你多虑了,阿威的阿娘不就是领军将领么?”
阿念还是不说话,阿默便有点生气,跑上来与他并肩,说:“我听闻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这样对九姑娘,真的好么?”
阿念一愣,狠狠顿了他一眼,喝道:“不劳你操心,赶快收拾你的包袱,在我回来之前,滚走。”
“你——”阿默怒了,喝道,“一个女人,你至于么?”
江承紫看这事态不太好,而且阿念是刺字之人,这样的罪一个将军的儿子总不是太好,她便出声说:“我,我不要紧的。再者,巾帼不让须眉,我到底厌烦做那闺阁中小家子的女子。”
阿念拉着她一直走出军帐,牵过马来,他才说:“我只是希望你尽量低调些,不想你的惊才卓卓与美貌被太多人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红颜多薄命。阿芝,你明白么?”
江承紫一愣,抬眸瞧他。他站在绿草萋萋中,身后的碧蓝的天,隐隐青山。
“你可知我何意?”他又问。
“你是让我尽量掩饰锋芒,低调再低调。”她说。是的,在这一瞬间,她分明看到这个神秘少年的内心。这个少年在官场里打滚的人,知晓她的美貌与惊天之才若是过早暴露,会给她带来灾祸。他在真心为她考虑。
江承紫只觉得内心有青青的野草竞相开放。他点点头,语气放缓一些,说:“不仅仅因为这些,我更不希望你过早与朝廷里人接触。因为,我,我还不能百分百保护你。”
他说后面那句话时,神情语气都很慌乱。
江承紫一愣,随即才明白在这少年是在变相的表白。可她对阿念真没有那种心思,虽然有时候恍然觉得某个瞬间,让人很动心。
“公子,你日理万机,莫要为我操心。阿芝自是可保护自己。”江承紫委婉拒绝。
他垂眸低头,低声问:“若说这话的人是杨公子呢?你会如何?”
江承紫轻笑,说:“我对事不对人,我喜欠别人太多。再者,公子是有婚约之人。”
“婚约?那些妄图欺骗我的,有朝一日,我一个都不放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残忍,一种冷血的戾气在周遭涌动。
江承紫不由得打一个冷颤,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让人觉得可怖。
“阿芝,我这一生都会竭尽全力护着你。”他说。
“你莫要如此。”江承紫叹息一声。
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催促江承紫策马回晋原县,他则是一路护送。刚走了个约莫一刻钟的样子,迎面来了一人一骑,白衣飘飘,宝剑在手。
阿念很是警觉,护在江承紫身侧。江承紫眼神很好,早就瞧见那人斜坐在马上,长发未系,只任由披散。而那侧面的脸庞正是张嘉无疑。
“阿芝。”张嘉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勒马坐正,喊了一声。
“张公子真是闲情雅致啊。”阿念讽刺地说。
张嘉轻轻一笑,道:“将军日理万机,却到此处来,也真是不务正业。”
阿念不理,只对江承紫说:“走吧,阿芝,天色已晚。”
江承紫本就不喜欢张嘉,每次见到他,总觉得有一种不舒服感觉,便对阿念点头应答。尔后对张嘉一拱手,说:“我与阿念就不打扰张公子雅兴。就此别过。”
张嘉一抿唇,什么也没说。江承紫也不理会,只策马狂奔一阵。
等瞧见晋原县西门的城门,江承紫才勒住马,让马儿慢下来。阿念忽然喊:“阿芝,你等等。”
她转过头瞧身后的阿念,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袭灰色袍子干净飘逸。布巾束发,束得并不太好,许多头发已滑下来。
风吹起他的发,映衬他坚毅的下巴。江承紫有瞬间的错觉,这是梦中那人。
“何事?”她回过神来,连忙询问。
“我要见你父兄,断不可戴着面具去。”他说。
江承紫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她也知道戴着面具拜访长辈不礼貌,但他就是刺字之人,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也不能强人所难。
“无妨,我父兄皆不是迂腐之人。不碍事。”江承紫回答。
他摇摇头,说:“不,我的礼数总是要做到。”
江承紫一惊,就那样瞧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便阻止:“不要。”
“无妨。”他说,随后又加一句,“我不想夜长梦多,尤其还有张家小子在一边虎视眈眈。”
江承紫没听明白这一句,却看见他缓缓揭下银质的面具,那一张好看的脸上哪里有一点点的疤痕啊。
“你——”江承紫看着这一张脸,不知道惊喜还是愤怒。
“是我。”他略略沮丧。
“你,你骗我。”她咬咬牙,颇为不悦。心里却不断检讨自己与他相见时是不是说过什么丢人的不合时宜的话。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他才略略定神。
但心里却早就慌乱一片。若阿念是他,他便是那让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了。
她不由得低下头,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他却缓缓走上前来,低声说:“阿芝,我是杨宸。当日,我只是瞒你,却不曾骗你。事态紧急,你莫恼我。”
江承紫只是摇头不作声,他喊:“阿芝,不许恼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央求,她便抿唇,低声回答:“我没恼你,我,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觉得,觉得,害羞。”
他一听她那声音,便觉得心尖尖都痒痒的,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但又觉得太唐突,太不尊重她。他便站在他面前,就那么瞧着她,看到她脸颊绯红。
“阿芝。”他低声喊。
江承紫应了一声,只说:“你别叫我,容我整理整理思绪。”
“好。”他回答,就站在她旁边等她整理思绪。
江承紫一颗心跳得噗噗噗的,好半天才找出头绪,询问:“你是我认识的阿念?”
“傻啊。如假包换。”他无奈地笑。之前觉得这女子精明得不得了,但每次这样的时刻,她却总是这样傻的可爱。
“呃呃呃。如此说来,你是杨宸,亦是阿念。可,可那日,我说去救你的——,你的鹦哥——”江承紫觉得自己一颗心狂喜得太厉害,以至于语言堵塞,语无伦次。
阿念知晓她的意思,便才和盘托出当日之事。原是有人来掳走奶娘的儿子,他一路追踪过来,贼人很是厉害,就有手下将计就计与他换装,让贼人掳走。而后,他戴上面具各方面部署,务必要将贼人全部擒拿。
可他没想到会在垂柳客栈遇见她,而且那些贼人居然也要向她下手。他便冒险暴露,将她带走。
江承紫听闻,不住点头,最后却想起山洞温泉的事,想要问关于他亡妻的事,又不敢询问。觉得这事或者涉及到人家的底线**,所以就将这问题憋在心中。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历史上李恪有什么亡妻呢?
想来想起,自己所读的历史,贞观元年,李恪还是个小屁孩,还没有与自己的第一任妃子杨妃成婚。还要过几年,他才有第一任妻子,然后再过几年,这杨妃挂了。他的侧室萧氏才会被扶正,成为萧妃,陪伴他到身死的那刻。
他有什么亡妻呢?
江承紫不由得抬眸瞧他,只觉得似乎他比历史上记载的还是大了些许,或者这个时空是不一样的?
“阿芝,我一直忐忑,怕有朝一日,你发现阿念就是杨宸,你会再也不理我。”他叹息一声,说,“在你面前拿在这个面具,我顿时轻松许多。谢天谢地,你不曾不理我。”
“我就那么无理取闹么?”她嘟囔着嘴撒娇。江承紫也觉得自己恶俗,怎么不知不觉就开始撒娇。
“好了,莫恼,前面客栈,我找一间房,梳洗一番,再去拜会你父兄,可好?”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如风。
“好。”江承紫回答。
“天色已晚,城门就要关闭,还不速速回去?”忽然有人朗声询问。
两人赶忙牵着马赶路,像是做贼似的。江承紫也是一片慌乱,喊了一句“大兄”。杨清让在马上,说:“阿娘瞧你没回来,甚为担心。特让我到城门口迎接你。”
“我无妨。”江承紫还是低着头。
杨清让偏生一本正经地问:“阿芝怎了?”
“大兄,阿芝来回骑马,奔波累了。”阿念立刻回答。
杨清让“哦”一声,瞧着他手中的银质面具,了然于心的样子,说,“原来是你。”
“事出紧急,绝非有意欺瞒大兄。”阿念很是礼貌地一拱手。
杨清让一挥手,说:“罢了,先进城再说,我杨氏六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
阿念诚心谢过,便与江承紫入了晋原县。他原本打算去客栈整理一番,杨清让并不同意,说六房连这一点礼数都做不到,那就不配为六房了。
所以,在日暮黄昏时分,江承紫与杨清让带领着阿念,也就是杨宸来到杨氏六房。
因为今日杨王氏与杨如玉顺利脱险,又加上有恩人到家。杨氏六房一干人等悉数忙开,设酒摆宴。江承紫也是沐浴更衣,换上盛装。
杨清让则是引了阿念去沐浴换衣,一袭的白袍子。
两人于晚宴开始前,在夜风凉凉的廊檐下相逢。其时,月上柳梢头,颇有诗情画意,江承紫不敢抬眸瞧他,他却也只是低了头,看着近在尺咫的女子,仿若回到初见的那一次,洞房花烛,她也是这样略略低头的神情站在那里。
“阿紫。”他轻声喊她,也许是这个名字在心目中咀嚼了太多次,他在在此情此景下,居然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是一愣。
江承紫一听,只觉得心猛然一颤,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就是前世里也极少有人叫。他这一声,是在那梦境里听过,那时,他来到她床边,以为她睡着了,低声轻吻她的额头,说:“阿紫,阿紫,我该怎么办?”
难道他也有这样的梦境么?
江承紫抬头瞧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