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在族长洞府内,一家子亲眷老幼齐聚一堂,面前石案上摆满各色美味佳肴,夕舯虞赫然在列,客厅中央堆放篝火,熏烤几头鲜美妖兽肉食,兽肉被烤制得外焦里嫩,正不断散发诱人香气,勾起腹中馋虫隐隐作祟。
此间气氛颇为压抑凝重,就连往日极为闹腾的几个小崽子也老实安分许多,族长一家子低头默默吃食,一声不吭,晚宴中萦绕着伤感与不舍,他与这一家子相处时日虽短暂,但却建立了浓厚交情,除了与他师尊长辈及同门师弟师妹等十几人感情深厚以外,也就属这一家子对他照顾有加了。
“大哥。”夕舯虞内心也极为不舍,可即便再依依不舍,也有离别的那一天,他压抑住心中伤悲,率先打破沉默,“临行一别,不知日后何年何月才能相聚首,我来到这片陌生世界,能与您结识一场,是我这辈子莫大荣幸,也很感谢您这段时日对我的悉心照料,不然,我恐怕早已葬送于蛮荒妖兽之口,成为它们的腹中餐了。”
“明日你便要离去?这么着急?”坎巴特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它极力挽留,“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再在我洞府中小住几日,之后再走也不迟。”
“我也想多住几日,我甚至还想过要永远留下来,与您在这儿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他轻叹一声,满脸愁容,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面临离别,他难免伤感,眼角更是隐泛泪花,“可冥冥中那股呼唤越来越强烈,这段日子我几次三番打坐修行时,都无法静下心来,乃至三更半夜更是夜不能寐,辗转难眠,那股吸附力宛如欲将我拽离这片世界似的,我每晚都被惊醒,精气神更是萎靡涣散,这几日我实在是休憩不足,精神极为不佳。”
“我冥冥之中感应到,明日便会离开这片世界,那股强烈呼唤已到极致,迫使我不得不走。”他仰头自饮一杯甘甜果酒,味道略微辛辣,刺激味蕾恰到好处,也令他内心悲伤不舍愈发浓烈几分。
“既然如此,身为大哥也不好强行挽留。”它独自沉默许久,随即唉声叹气一番,它实非多愁善感,也难以启齿,性情使然,却并不代表它不重情重义,“此去经年,不知何年何月再可聚首,这杯果酒便算是提前为您践行,干了这一杯。”
“好,干。”他也豪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兄弟俩入目相对,心有灵犀同时开怀畅笑起来,愁容伤感亦消退了些。
“咱俩若有缘,日后定会相见。”坎巴特又痛痛快快畅饮好几大杯果酒,酒水顺着嘴角滴落沾湿了兽皮衣裳,它全然不顾,自知今夜要与他一醉方休。
“嗯。”夕舯虞重重点头明媚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次日,夕舯虞简单收拾妥当,最后才在该族合族上下依依不舍夹道目送下离去。
一族之长负责全程护送,从哪儿来便送到哪儿去,它背负那柄锈迹斑斑的破损石剑,一路跋山涉水飞快狂奔,所过之处引发地动山摇,无数蛮荒生物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四散逃窜,唯恐受此波及,无辜命丧其手。
他则全程盘膝打坐,在它厚实粗糙掌心上静心休养,随着愈发逼近降落地点,心中那股呼唤之声便越发强烈,心脏怦怦狂跳,几欲夺体而出,他眉头亦紧蹙不断,俊秀面容变幻不定,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过去一刹那,仿佛又过去了漫长光阴岁月。
“夕弟,到了。”坎巴特从飞速狂奔状态中停下脚步,它体型巍峨庞大,与数千丈山峰高度相比肩,就这么昂首挺立于最初与‘赤莽族’至强生灵相互厮杀搏斗之地。
苍穹高空灰蒙蒙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地辽阔,诸强争霸,到处掩埋裸露累累白骨,放眼望去,尽皆呈现出一片荒凉诡异景象,回溯几月前厮杀至今,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无数蛮荒生物无不瑟瑟发抖,两大巅峰强者相互厮杀,方圆数百里内能侥幸存活者寥寥无几,其余悉数命丧黄泉,魂归九天。
此地始终仍萦绕飘荡着浓烈刺鼻血腥气味,这是至强精血滋养浸润大地,一眼望去,山川大地之上遍布奇花异植,隐隐有复苏回春迹象,这便是至强血奇妙无穷之所在,其血蕴含海量生命精华,能润泽万物,亦可生死人肉白骨,强行使半只脚踏入棺材者回光返照亦不在话下,诸般种种神异,无不体现出生命层次越高,其自身生命精华更是会蕴含种种恐怖能力,这便是他穷尽一生也要实现的唯一目标。
闻听它小声传音,夕舯虞便从半梦半醒中悠悠睁眸醒来,它当即屈膝蹲身张开手掌平摊在地上,他顺势走下,一步又一步顺着记忆缓缓来到那处最初降落之地,他默默驻足低头俯瞰脚下土地,默不作声,一张俊美脸庞更是古井无波,不起丝毫波澜,表面上虽是如此镇定,可眼底却浮现浓浓哀伤与不舍,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片蛮荒世界的残酷血腥生存法则,可如今却要就此离开,他最不舍的还是在他大哥族群内的点点滴滴,往事历历在目,可即将要成为过眼云烟,心中那股伤悲情不自禁。
他眼眶湿润,眼角滑落泪水,浸湿了脚下干燥土地,一阵凉风袭来,又将潮湿泥土瞬间吹干,不留下丝毫记忆,他偷偷抹干净泪水,虽然与他大哥背对而立,可如此一幕它自然看在眼里,它又何尝不是怅然失落,感觉丢了魂似的,低下头颅一言不发,心中萦绕着巨大孤寂感。
“夕弟,我就在此守候你安全离去。”它当即轰隆盘膝坐下,溅起一片尘埃,挺直腰板环伺警惕四周,感应任何凶险来临,也好第一时间拔剑应对。
“嗯。”夕舯虞简单整理几下略显凌乱的衣裳与头饰,随即才面色含笑转过身来,他轻轻点头道:“辛苦大哥您了。”
“咱俩无需客套见外,一切以你安全为重。”它佯装哈哈大笑,以此来掩饰内心巨大悲伤不舍,它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一别,日后咱兄弟俩再想聚首恐无机会了。”
“纵使千难万险,倘若彼此惺惺相惜,总归会有相见之日。”他莞尔勉强一笑,笑容虽灿烂,可脸上却洋溢着浓浓不舍,世界那一头有许多对他关怀备至之人在等待自己,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面孔,那些人是他这辈子最亲近之人,虽无血缘,却胜似家人,他同样对他们日夜思念,无不盼望着立马回去与他们重聚,可在这片世界生活了短短数月,也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对大哥它们同样极为不舍,他很想就此留下,可这片世界容不下他,终究会有离别那日,令他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他仍有太多事情想去做,可如今却无法实现了。
“但愿如此吧!”坎巴特抬头惆怅一笑,目光幽幽,似能洞穿古今,这简短一句话,不知蕴含了多少孤独寂寥,日后少了一位知心挚友与其把酒言欢,生活中丢失了一些乐趣,也会渐渐回归本性。
他摇头轻叹一声,不顾脚下脏乱,当即盘膝而坐,闭上双眸平静等待下去。
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耳畔微风呼呼作响,凉风习习,丝毫感觉不到寒意,他面容静如止水,心脏****,怦怦跳动得愈发迅速,心头那股呼唤声亦强烈之至。
“嗯?”他忽有所感,睁开眼眸仰头望天,它亦被异动惊醒,紧随其后仰望苍穹,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只不过,此刻却风云涌动,缓缓形成强力漩涡状,扭曲撕裂周边一切,他忽然低声呢喃自语,璀璨眼眸焕发无限色彩,“来了。”
‘呼呼呼’
话音刚落,一缕缕浓黑气流在他周身随风环绕旋转凭空凝聚而成,随着旋转速度逐渐变快,最终形成一团浑圆黑芒,将他紧紧包裹严实。
“大哥,保重。”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艰难传音告别,随后残存意识尽失,眼前一黑彻底深陷浑浑噩噩状态,静静漂浮纹丝不动,与来时所处状态一般无二。
‘嗖’
这团黑芒当即化作黑色流光一飞冲天,破空扎入巨大漩涡中心处,一晃眼消失无踪。
“保重。”它仰头凝望漩涡中心许久,眼角滑落一滴硕大泪水,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落泪,手足兄弟眼睁睁目睹离去,在最后一刻终究压抑不住内心伤悲,直至漩涡消失风平浪静之后,它依旧保持仰天注目姿势纹丝不动,过了很久方才黯然离去。
……
隋山道院,乾元古城禁地废墟。
“一眨眼已过去了一年有余,也不知大师兄何时归来。”奚梦瑶一如既往端坐在破败凉亭石凳上苦苦等待,身旁石桌上摆放琳琅满目的可口点心,以及一应茶具等物品,一小簇炭火煅烧铜制茶壶,眼下正汩汩冒着茶水香气,气味沁人心脾,她不时捻起茶杯轻呡一小口,再配以可口点心入腹,举止优雅得体,不失大家闺秀那种蕙质兰心。
她品尝得颇为津津有味,经历半年前她小师弟一语点破,瞬间令她幡然醒悟,随后半年光阴,她勤学苦修,如今修为精进不少,终究不负老天眷顾。
“大师兄若是瞧见我如今修为,定会毫不吝啬夸赞我冰雪聪明吧!”她一想及此,精致脸颊上便羞涩得泛起红晕,活脱脱一副小家碧玉模样。
“小主,小主。”一道不合时宜的急切声音传入耳中,打断了她美妙幻想,来人正是儒雅道士,他手上正抓着一头可爱小兽兴冲冲奔来,脸上难掩亢奋激动,“您看您看,我把这头灵兽‘牯牦’给您抓来了,给您当妖宠再合适不过了,极配您出尘脱俗的秀雅气质。”
她微微皱眉,睁开漂亮双眸转头望去,眼神略冷,“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是是是。”蒙道人连忙拱手作揖,惊出一身冷汗,这小主乃大院士膝下独女,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宠溺疼爱到大,事事依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位自然极特殊,他表现出心惊胆颤的样子亦不足为奇,“小主教训得是,那您看这头妖宠……”
‘哗啦’
就在此时,头顶高空壁画传来一声巨响,一团黑芒穿透石壁飞速下降而来,转瞬间便凭空悬浮在‘碑台’三寸之上,震荡缕缕无形威势力。
“嗯?”两人齐齐惊愕愣神望去,眼眸均略微瞪大,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黑芒砰然溃散殆尽,现出夕舯虞修长身躯来,他缓缓降落着地,一动不动静静平躺,过了片刻便缓缓睁眸直起身子,一脸狐疑环顾四周,一眼便瞧见破败凉亭内两人正一脸瞠目结舌,表情比刚才更加夸张。
“你俩怎么了?为何这么看着我?莫非我脸上有脏东西?”他说完还不忘伸手抚摸几下脸庞,神态更加疑惑了。
“大师兄。”奚梦瑶最先回过神来,她内心充斥着巨大喜悦,一晃眼便消失不见,下一刻将他紧紧抱住,死活不撒手,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她语气哽咽道:“你这一年多杳无音讯,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好苦,我对你日思夜想,都快想疯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别哭了,再哭可就不美了。”他笑容明媚,不断用手轻拍她背部,自然少不了一番温柔安慰,“妳说我走了一年有余?真的假的?”
“我可是你师妹,难道我还能诓骗你不成?”她轻捶了下他后背,双手却搂得更紧了,微微瞪眼气鼓鼓道。
“是是是,师妹心地善良,从不行那诓骗之事。”他一脸发苦,微微摇头颇为无奈。
“哼,本来就是。”她撅起樱桃小嘴,傲娇得宛如一只高贵美天鹅,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得活泼灵动,可在外人面前却显得端庄大气,从未暴露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