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官员带着百姓去敲登闻鼓,无异于挑战秩序,而挑战秩序的人必将也会被秩序所排斥。但凡逆天而行者很难有好下场,贺文华笃信这点,即便强大如张居正,权力大到了能一手压制所有官员,最后又是什么结局?
范弘道盯着贺文华说:“在下为百姓做点事不图什么,也没想着能保住前途。但是没想到,回了国子监还会听到同学的冷嘲热讽,实在令人寒心。”
周围其他同学又看向贺文华,眼神中又带了点不满,你可以不做好事,但你要对做好事的人讥笑嘲弄,那就太过分了吧?范弘道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监生群体的代表人物,在外面不走运,也没必要落井下石吧?
贺文华反正是破罐子碎摔了,也不管别人是否不满,继续讥讽说:“范弘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说你做得好,你做得对,那也改变不了你已经前途黯淡的事实啊,你完蛋了就是完蛋了!况且你这种行为,说不定会让朝廷觉得我们国子监风气涣散,今后要从严整顿,简直就是害群之马!”
这些话没有别的目的,明摆着就是故意往伤口上撒盐的,还搭配着一脸挑衅的笑容。范弘道还没有什么表示,他的好友时习之等人却怒了,站出来指着贺文华骂道:“姓贺的你是不是欠打?”
贺文华冷笑着:“君子动口不动手,连说几句实话都不行了?就现在这样,你们巴结他也没用!”
觉得自己说的不过瘾,贺文华还想着继续几句,却不料一只拳头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想道,自己面前怎么会出现拳头?
再然后,贺文华感到直接从脑海中响起“砰”的一声,伴随着响声,拳头撞上了脸颊,整个头都被打歪了,还有火辣辣的剧痛。
包括时习之等人在内的其他同学都愕然的看着,范弘道一个漂亮的右勾拳击中了贺文华的左脸。这动手非常突然,连场面话都没讲完就开打了。而且范弘道之前并没有表现出激动情绪,毫无前戏的就这样冷不丁出手,让所有人都觉得很突兀。
“我跟你拼了!”贺文华本来看范弘道不顺眼,被打了后更是发疯似的,不要命的冲上来与范弘道厮打。刚才还叫嚣着“欠打”的时习之、陈俊和等人无奈站出来,拦住贺文华同时护住了范弘道,嘴里又嚷嚷着:“冷静!冷静!”
虽然大部分监生都不待见贺文华讽刺标志人物范弘道的口气,但贺文华好歹也是有些朋友的,当然也要站出来撑腰,与时习之等人互相推推嚷嚷起来,差一点就成打群架了。
这里出了乱子,立刻就惊动了教官。自从上一任祭酒罗万化被范弘道驱逐了后,国子监祭酒便由原来的李司业转正接替,由李司业变成了李祭酒,只见他匆匆忙忙从彝伦堂东耳房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月台,站在人群厉声喝道:“住手!都立定不许动!”
问清楚了事情原委,李祭酒顿时头大如斗,恨不能托病不出回家歇着去。怎么只要有范弘道,这国子监里就永无宁日?好不容易送出去历事,却没两天又丢官回来了,而且刚进了太学门就当众动手打人,影响恶劣无以复加!
而起李祭酒与学生不一样,毕竟知道的内情多一些,范弘道大闹登闻鼓的举动看似冒失鲁莽,触犯了官场规矩,其实是帮首辅申阁老解围了。而申首辅现在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能确定。
范弘道施施然站在李祭酒面前,镇定自若,仿佛刚才动手打人的并不是他。
这有恃无恐的态度,让李祭酒更头大了一圈,他考虑再三后,喝道:“本官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当众殴打同学是事实,先在号房禁闭思过!等本官问明白状况后,再做处置!”
贺文华捂着脸站在另一边,听到祭酒的处置后,他十分不满,感觉这是偏袒范弘道,忍不住康抗声道:“事实如此明白,岂能故意纵容?学生不服!”贺文华的几个朋友同样不满,七嘴八舌的一起抗议。
李祭酒万般无奈,他知道范弘道身上牵扯不简单,朝廷的大风波还没有完全结束,范弘道就是卷进了风波的人,涉及到范弘道的都是政治问题,必须小心谨慎。
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太过偏袒,范弘道当众殴打同学,总不能视而不见,最终李祭酒只能说:“那就先关押到绳愆厅,让秦监丞严加看管!至于如何处分,本官与其他教官商议过后再定!”
绳愆厅是惩罚违纪学生的地方,把范弘道关押到绳愆厅,“受害者”贺文华就无话可说了。
出了这么大事,负责风纪的秦监丞同样在场,他指挥着两个杂役,就要带走范弘道。但范弘道却不肯走,指着时习之说:“能让时同学与我一同去么?”
时习之无语凝噎,要不要这么讲义气,你去坐牢还要拉着我?再说刚才真动手的只有范弘道,他时习之只是推了别人几下“阻拦”而已。
“这是何故?”李祭酒问道,他对范弘道这个最能惹事的学生很有耐心,或者说不得不有耐心。殷鉴在前,上一任罗祭酒就毁在了急躁和没耐心上。
范弘道很坦然的说:“学生与秦监丞素有旧怨,怕进了绳愆厅难以保全自身,所以让时同学陪伴做个见证。”
秦监丞气得七窍生烟,也很想打人了。但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你范弘道总算犯到我手里”的想法,琢磨着晚上是不是给范弘道加点料。
李祭酒狐疑的看了眼秦监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将自己长随招过来,特意叮嘱道:“你今晚亲自去绳愆厅守着范弘道,寸步也不许离开,也不许别人私自审问!”
如此就在一干同学的复杂的目光中,刚刚回到国子监的范弘道就被绳愆厅官吏押着,向彝伦堂后面的绳愆厅走去。绳愆厅对国子监监生而言就是监牢,刚回来就坐牢,实在不是好兆头。
不过大家也感到,这更像是范弘道自找的。说他冷静但却打人了,说他冲动但打人都打出了冷静的感觉,回想起来说不出的怪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