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范弘道这些高论,申用懋申大公子就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让他惊慌失措的大事情,好像也变得不需要担心了。
如果父亲大人只是以退为进,并未真心求去,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申大公子就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生活。
此时京城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流言,据说首辅老大人想辞职,起因是一个叫范弘道的人。没错,就是传说里骂死张四维的那个范弘道。
这很有可能是大事,官员们对此议论纷纷,一方面是揣摩申首辅的想法,另一方面也多有疑虑,这范弘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脚骂死张四维,后脚就劝申时行辞职,听起来简直就是左右大明政局的幕后黑手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可他实际上的身份,明明又只是一个小小秀才,难道长着三头六臂不成?
按照规矩,年底时候各大衙门都会举行公宴,大小官吏欢聚一堂共庆新春,六部之一的刑部也不例外。
申用懋自从万历十一年中了进士后,就入刑部担任七品主事,按照三年一任的规矩,明年开春后就算任满了。
任满并考核完后,就可以考虑官场生涯的下一步,可以继续熬资历,也可以转任他职换个环境,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升迁。
不过这些都是明年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现在申大公子的主要任务是参加本部公宴,乐乐呵呵的把万历十三年结束掉。
公宴其实就是年底的部门聚餐,上上下下都放得开。喝过几轮后,场面便进入了酒酣耳热、放浪形骸的状态。
此时有个醉醺醺的郎中,借着敬酒机会,向申用懋询问道:“昨日听闻,吴县相公有隐退之意,此乃空穴来风否?”
这郎中肯定是真喝多了,什么话都敢问,不过却也是众人都关注的。旁边的人听到后,迅速竖起了耳朵,等着申用懋回答。
若放在平时,申大公子必然会三思而后言。但此刻他酒意上头,又担心别人真会以为父亲要走人,导致出现人走茶凉效应,再加上年轻人虚荣作祟,便信口道:“此乃以退为进而已。”
别人纷纷恍然大悟,便也不再多言,此时刑部尚书、侍郎等大佬都在座,同样也听到了申大公子的言论。
按照太祖皇帝用自己这样工作狂标准定下的制度,大明朝官员一年到头基本上没几天放假,年终这段时间算是非常难得的假期时光,所以聚会宴会很多。
在这种彼此频繁交际的情况下,官场消息的传递速度至少是平常的数倍。申大公子“以退为进”这句话,第二天就在一处晚宴上传到了申时行申阁老耳朵里,是个熟人传给他的。
申首辅当场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就是脸色有点难看,然后就早早结束了酒宴回家。
今天申大公子回家更早,因为连日疲乏的缘故,也不等父亲了,直接倒头大睡。正睡得不辨东南西北,不知春夏秋冬之际,忽然有婢女在床头叫唤,甚至伸手摇晃申大公子。
如此申大公子辛苦的睁开眼睛,对婢女怒道:“要作死么!”
婢女跪下答道:“老爷刚刚回府,传了话要见大爷,奴婢才贸然叫醒大爷!”
申用懋闻言,便知道不能责怪婢女,只好重新起身穿衣,披着斗篷挡住寒气,出了屋门向父亲书房而去。
申首辅见自家儿子进来,当头质问道:“以退为进这话,是你说过的么?”
申用懋顿时睡意全无,知道自己一时失言犯了错,偏偏还被父亲抓到了,只能半是解释半是回答说:“昨日饮酒过度,一时失言。”
平日以宽厚闻名的申首辅勃然大怒,在自家儿子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大喝道:“取家法来!”
所谓家法就是一根棍棒,行家法就是按在地上杖责。申大公子结结实实的挨了十下家法,然后被扶起来,靠在座椅上。
打完儿子,申首辅只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便又质问道:“你又是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申用懋眼看父亲严重关注此事,连忙答道:“这些说法,都是听范弘道说的。”
申首辅心里更失望了,如果这些观点是自家儿子想出来的,那也算是小有亮点,起码会筹划思考了,只是言行不谨慎而已。
可是偏偏连这些观点都是别人想出来的,实在是情何以堪。申首辅脑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个想法,莫非自家儿子不如范弘道?
其实申时行本性喜欢老实人,不太喜欢范弘道那样跳脱张扬的狂生,但是好像自家儿子比这还差点,简直就是平庸啊。
按下乱七八糟的念头,申首辅吩咐道:“范弘道究竟是如何说的,你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申大公子不敢稍有隐瞒,将范弘道的原话如实复述给父亲听。当申首辅听到“今上内心想效仿世宗皇帝”这里时,立刻叫停并追问道:“他可曾详解,为何做出如此论断?”
申用懋无奈道:“范弘道并没有解释太多,但他却莫名其妙的很有把握,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信心。”
但申时行只觉得很惊悚,因为他最明白其中的门道。
当今天子有意疏远大臣,与大臣直接接触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一切联系都是通过太监传达诏书和口谕来维持的。
连他这个做内阁首辅的,也摸不清天子的心思,更别说满朝文武了。只不过外朝百官都此还都不太了解,以为内阁大学士与天子很熟,申时行也只能装着“确实如此”,以此来维持内阁的威信。
但这范弘道偏偏就敢“铁口直断”,直接戳出天子的品性和想法,似乎对天子异常熟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按道理说,范弘道根本没可能与天子接触过,他身边的人里,也不会有与天子关系亲密的人。
这时候申首辅还想到了范弘道诅咒张四维死亡的事情,感觉越发的惊悚了,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神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