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范弘道这句话,在申府大门外排队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准备仔细听范弘道的发言。
虽然这年头消息传递不如二十一世纪那么迅速,但也足够在这段时间将山西的消息传到京师了。朝廷中人人都知道了,张四维被一个年轻秀才当面骂死。
在当前这个阶段,与张四维相关的话题当然是最受人关注的。但凡谁要能发表几句意见,绝对不会缺少听众。而且范弘道的话仿佛还另有深意,更叫人不能不上心。
按道理说,申首辅先前地位并不稳固,是因为有一个肯定会卷土重来的张四维。但张四维去世后,申时行的首辅地位就稳住了,暂时看不到有谁能取代他。
在这种状况下,有人在申府面前公然说“你们无法高枕无忧”,简直太令人好奇了。所以此时此刻,巷子里除了风声,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那位年轻人的高见。
范弘道环顾左右,缓缓抬起手来,对着众人行了个礼。然后他挥挥衣袖,在众目睽睽之下,迈着潇洒的步伐走出了巷口,笔直的背影就这样从视野里消失了。
饱含期待的众人顿时都有点懵,主要是范弘道走路走的太洒脱了,洒脱到大家都没想到他真会离开,还以为他要摆什么姿势。
这是传说里的装完逼就跑?如果他根本就不想说什么,那他为何要闹出那么大动静?
却说范弘道这边,刚转过巷口,他就立刻开始小跑,一直跑过了两条街,才松了口气。故作惊人之语给申时行听也就罢了,但现在最好不要公然暴露自己身份。
如果刚才真的多说几句,然后必定会被盘问身份,最后极有可能暴露出自己的姓名身份。
别人大概已经知道是一个叫范弘道的人骂死了张四维,然后转眼就看到这个叫范弘道的人急急赶回京师拜访申时行,怎么想也不是好事。
如果有不好的流言因此传出,甚至会招致首辅老大人的不满,所以范弘道大闹了几下刷完存在感,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此时天色渐黑,范弘道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可以判断出,即便自己赶到宣武门,只怕也来不及出城了。
京师夜晚城门禁闭是死规矩,谁也不能坏规矩,所以很不幸,范弘道今天再次滞留在城内了。
眼看不远处有家客店,也是上次住过的,范弘道熟门熟路的走过去,近了却发现店门紧闭。
门板上还贴着告示,原来临近新年,掌柜伙计都回家过年,又没什么客人,故而客店暂时关张不做生意。
范弘道五味杂陈的叹口气,距离新年也就几天了,谁还在这个时候住店?谁还在这个时候做与新年无关的生意?
他站在街边,一时不知哪里可去,如果客店都关张就麻烦了。在京城内城,他还真不认识什么人,朱术芳又远在河东,想投宿也不知道找谁。
不知不觉的,零零散散的小雪花飘然落下,范弘道突然产生了些许流落街头的恐惧和凄凉感觉,他是旅客,真正的旅客。
快过年了,各家各户当然不会吝啬油灯钱。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温暖的光晕叫范弘道变得有点脆弱了,步子迟迟不知道往哪里迈出去。
正当此时,一顶轿子停在了范弘道身边,有人从里面掀开帘子,露出脸来,对范弘道问候道:“果然是范先生在这里,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乎?”
范弘道抬头看去,立刻认出这张俏丽的脸,原来是坊司胡同里那位赵笙鸾赵姑娘。便苦笑几声说:“异乡人流落在此,无处可去而已,让赵姑娘见笑了。”
赵笙鸾想了想,又开口邀请道:“奴家正要回东城去,范先生可上来同行。若无处可去,不妨在奴家那里过夜。”
在这样一个时间,有人邀请是多么令人温暖的事情。范弘道也不矫情,这种时候矫情就是虐待自己,所以他掀开轿帘钻了进去。
这顶轿子内部还算宽敞,赵笙鸾作为小有名气的妓家,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但轿子毕竟是轿子,范弘道坐了进去,难免就要与赵姑娘肩并肩挤着。
按照礼教,这样是很不庄重很不规矩的行为,不过范弘道也顾不上了,反正没别人看见。
赵姑娘好像也不介意,抿嘴笑了笑,将胳膊架在小窗上,手掌握起支着脸腮,大大方方的看着范弘道。
狭小的空间里与漂亮女子挨挨擦擦,还能闻到神秘的香气,范弘道不由得有点异样,他寒暄着问道:“一晃也有数月不见了,赵姑娘近来如何?”
当初两人认识多有误打误撞之处,后来范弘道得知赵笙鸾赵三姐儿与当朝三大红人之一李植关系匪浅后,便帮赵姑娘出了个主意。
他劝赵姑娘往权力掮客这个方向发展,从单纯卖笑向中间人方向进行业务转型。不知道在离开京师的这几个月里面,赵姑娘有没有变化。
赵笙鸾觉得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没什么不能对范弘道讲的,她蹙起眉头叹道:“皮肉生意少了,迎来送往的事情多了,我怎么觉得比从前还要累?”
范弘道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她的进展还不错,皮肉生意少了不就说明她渐渐摆脱了纯卖身的生活么?便道:“那就要恭喜赵姑娘了,这样总比以前好。”
赵笙鸾幽幽的说:“听了你的话走上这条道路,也不知是对是错。就觉得以前春花秋月、无忧无虑的快活离我远去,好像很难再找回来了。”
“那些都是虚的,是短暂的,红颜总要老去,虚幻总会破灭,能做出点事情才是实在的。”范弘道说。
赵笙鸾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询问的说:“那你说,我最终能不能给李大人做一个偏房?”
这种事怎么好回答?范弘道又不是月老神仙,哪能说得准?只能含糊说:“这还是要看李大人自己的意思。”
“唉,他家里头有个母大虫,很不好相处呢。”赵笙鸾细细碎碎的说:“那天奴家见了一次,可真是被吓到了。”
范弘道上次跟赵姑娘见面说了很多诛心的话,虽然当时听起来叫赵姑娘挺不爽的,但是今天赵姑娘再见到范弘道后,发现很有倾诉的想法。
她自己都奇怪,居然有种在范弘道面前,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感觉。难道是上次与范弘道谈话时说的太透太坦诚,以至于不知不觉间打破了心防?
但在范弘道看来,同样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赵三姐儿好像把自己当成“闺蜜”了?他不禁想起,上次赵姑娘误会自己是好男风的,莫非这种误会还没解除?
然后今天赵姑娘就邀请自己同轿,还絮絮叨叨的跟自己,这分明就是把自己当“闺蜜”的表现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