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郜御史知道张家兄弟的猜测,必然会哭笑不得。说他管不了范弘道是因为范弘道背后有大人物,那简直是对他节操的侮辱!
范弘道这样的人,似乎不用管就能做得更好,那还管他干什么?只可惜张家兄弟理解不了这样的现象。
在张家兄弟眼里,但凡能做出些业绩的人,肯定背后有靠山撑腰,区别只在于靠山大小。他们豪门出身产生的思维认知就是这样局限,所以理解不了范弘道这种“能力之外资本为零”的人!
今天察院衙署无事,范弘道和一干幕僚以及差役坐在偏堂,无非喝茶吹水。听说范弘道前天又打了张家的脸,将张四维的书信拒收了,众人纷纷表示担忧,害怕惹到了张四维这个庞然大物。
范弘道觉得大家太消沉,慷慨激昂的说:“张四维没什么可怕的!他虽然以前是首辅也很有可能马上重新当首辅,但他毕竟现在不是首辅!
而我们察院是巡视衙门,是朝廷派出来驻守河东盐池的钦差,若讲起规矩,张四维哪里能对付我们察院!”
有人又问道:“现在张四维确实没有官职,但若张四维起复回京,成了首辅,一样可以对付我们!”
“张四维想当首辅,还有人不想让他当首辅,所以他能不能如愿还是两说!”范弘道继续给众人鼓劲:
“再说即便他当上了首辅,那也是察院老爷首当其冲!我们不过是被朝廷调过来当差办事的,到时候大不了各自散掉,再去别的衙门当差就是!”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确实也有这个道理。官员城头变幻升降荣辱实乃常事,但他们这些小吏和差役却无非是从这个衙门挪到那个衙门当差,谁是自己的上司就给谁办事。
官员之间的斗争,很少听说过谁吃饱撑着斩尽杀绝,去追究小吏差役责任的,一般官员也丢不起那人。
老吏魏安忽然想起什么,对范弘道说:“吾辈不过是混迹于公门的胥吏之徒,大老爷们瞧不起吾辈,也不认为吾辈有什么责任,自然也不屑与吾辈计较。
所以吾辈无非是在公门里兜兜转转,但是范秀才你与我们不同,你还是功名之士,你也要向上进取,岂能不怕张四维?”
这其中具体原因,范弘道当然没法告诉众人,一时间也编不出别的理由,所以只能选择继续打鸡血。
只听范弘道抬高了八度嗓音,叫道:“怕?在下当然不怕了!张家侵吞国家盐利众所周知,天日昭昭邪不压正!
只要在下心中秉持正义,何惧之有?国家养士二百年,岂能无果敢之士,就让在下做其中一份子!”
范弘道要给众人打气,消除他们畏惧心理,当然不能有丝毫懦弱的表现,相反还得更加亢奋,这样才能起到提振人心的作用。
“好!范先生真乃伟丈夫也!”众人一起鼓掌喝彩,无论范弘道说的对不对,但起码他这种大无畏的表态,就值得大家的掌声。试想这世上有几人面对首辅,还能如此无所畏惧?
范弘道很享受的接受了众人的欢呼,反正张四维也快死了,熬过这几天也就差不多了,此时不装逼更待何时!
正在这时候,郜御史的长随匆匆进来,对着范弘道叫道:“范先生原来在这里!承发房那里收到蒲州张家的帖子,大老爷看过了,打发我来给你通报。”
众人啧啧称羡,从这就能看出范弘道在察院老爷心中的特殊地位了。察院老爷收到了帖子,就会给范弘道通报,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次是帖子不是书信?范鸿达注意到这个疑点,问道:“帖子说的是什么?”
长随对范弘道回答说:“其实这个帖子是给范先生你的,不过先让察院老爷看到了。是张四维下帖子,以前辈身份邀请范先生你去张家做客,还说要私下里讨论一下盐法问题。”
我靠!范弘道顿时就懵逼了,这次邀请,竟然是张四维直接点了自己名字,还用的是士林礼数。
他范弘道一直顶着察院幕僚的身份,代表官方衙门察院与各方人马周旋。这不是别人卖他范弘道面子,而是卖察院的面子。
但对他范弘道个人来说,如果剥夺了察院身份,其实在大人物眼里什么也不是啊!
张四维这样一个大人物,邀请非亲非故又身份比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什么都不是的人去做客,那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简直就是用意不良居心叵测啊!
范弘道猜测,这是张四维在目前尚未就任,无法对察院造成实际杀伤力的情况下,就果断的直接来弄自己啊!
此刻范弘道只想说,他何德何能,能被首辅大人这样对待?
如果放在平常,范弘道可以直接拒绝了就是。可是在眼下这个场合,自己刚当众吹完不怕张四维,而且话说的非常满,然后就这样生硬的拒绝,看起来就像是怕见张四维,未免有点自打脸。
况且张四维也点到,是私下里讨论盐法问题,如果连有公事因素都不去,就真成了害怕了。所以范弘道迅速全力开动脑子,琢磨着怎么能合情合理的拒绝。
但有个最大的问题是,张四维这次没用任何官方套路,纯粹以前辈身份私人邀约,按照礼节实在不好找到拒绝理由。
长随看范弘道不说话,就很知趣的答道:“樊先生不必纠结,老爷那边发话了,如今非常时期,为了安危起见,范先生不必冒险应邀,拒绝了就是!”
苍天啊!范弘道顿时热泪盈眶悲愤莫名,如果老御史不这样发话,还有转圜余地。
可是在这里当着众人面这样公开说,范弘道你要害怕就别去了,然后自己果断不去,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心口不一的言行?
这下子自己连拒绝的选择权都没有了,郜御史这样稳重的老人家,居然也有坑队友的时候!老御史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凑巧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传话,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在蒲州张家大院里,张家兄弟正在等待察院回帖。张四事还是忍不住对兄长说说,“范弘道若是敢来便罢,如果不肯来,大兄你还是白费心思。”
张四维不在意的解释道:“如果他敢来,就确定他有恃无恐,背后必定有人撑腰;如果他不敢来,说明可能是我猜错了。知道自己的失误,这也不是坏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