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中燃了龙涎香,是君宸轩熟悉的味道。他听着殿中主位上坐着的兄长说起西边关城的战时,却觉得这个人已然陌生。
"赵青岚与顾氏联姻,而今离夜虽与他那妹子断了来往,但是你与朕都知道他从前对他妹子如何,"君宸澈不知道为何他的同胞弟弟不理解自己,他们自小一起相互扶持至今,宸轩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才对。他不想唯一的至亲与自己生份,不欲成为那孤家寡人,便与其解释,"朕不得不防。君家的天下,万不得改了姓去。"
君宸轩对他自圆其说的解释并不感兴趣,他此日进宫只是为了关城数千的百姓。
"皇兄,赵青岚身亡,关城如何?南诏如何?"
殿里的太监们听着皇帝与南诏国最煊赫的王爷之间的对话,只眼观眼鼻看鼻,大气都不敢出。偌大的宫殿在君宸轩的话落下之后沉默了下来,甚至连微风拂动殿中空气的声音都能隐约听了个清楚。
龙涎香继续搅动着殿中的气息,君宸澈情绪不再激动,他坐了下来,看着书案上已经打开了的书册,好一会儿才说,"冷清松可任。"
听到这个名字,君宸轩双眼中的瞳孔放大,看向君宸澈,传递着他不可思议的心理活动。他开口,"皇兄!"
"够了,"君宸澈道,"往日里你做的事情,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南诏正是用人之际,朕不想你因为着些儿女情长的事儿,误了南诏的大事。"
"你那王妃,朕听说也是京中难得的闺秀,你试试接受她。"
养心殿外是一片空旷的地界,高高的白玉台阶走下去还要走一段路才能走出去。君宸轩站在宫殿前,从高处往底下望过去,看着空空如也的空间,才牵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皇兄并不明白,如今已经不是他接受与否能就能解决了。
冷清涵不知从哪里结识了好些有本事的江湖人,竟拖着病重的身子,从轩王府逃了出去。留下了眼下这些烂摊子给他。可恨他现在只能帮她瞒着,帮她瞒下这不守妇道的行为。他自出生以来,便没有吃过这样的亏,现在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君宸轩想起来冷清涵,原本对她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也渐渐淡了。
他抬步走下了台阶,走出了宫门。
西边战事需要用上冷家的人,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将往前些王府当中关于冷清涵的事物给处理干净了。
宣城城郊一处宅院中,阳光透过蒙了一层透明窗纱的窗户照到了房中睡着的女子脸上。她脸上并没有睡了之后应该有的安适,反而眉头紧锁,原本紧紧抿着的嘴唇正在一字一句地蹦出几个字儿来,在远处候着的丫鬟根本没办法听清楚。
但是她们知道,她们小姐又是做噩梦了。
冬花给了春草一个眼神,让她在门外守着,自己端着晨起洗漱用的铜盆进了屋子。
她们小姐的屋子常年点着百合香,淡淡地味道当中透着点甜软,是能让人有个好梦的东西。小姐郁结在心,原应有大用处的百合香,现下作用也不大明显。冬花穿过了珠帘,走到了里屋,将铜盆放到一边的置物架上,才到床前,轻声细语地喊,"小姐,该起了。"
女子睡得并不沉,听到冬花的声音,立马就醒了。
只不过她一睁了眼,双眼当中也一片怔忡,并非她平时清明的样子。
冬花瞧着有些心疼,自从小姐成了轩王妃之后,从前的快乐一并成了现在的奢望。她将洗脸帕过了温水,给冷清涵擦了脸和手,才扶着她起身,"小姐,让奴婢给你梳妆吧。昨天夜里奴婢向隔壁的秋水姐姐学了桃花妆,今日正好给小姐试试。"
冷清涵起了身,听到冬花的话,却没有这个兴致,摆了手,说。"你自个给自个化吧,今日还同往常一样便好。"
"小姐。"
"如今你我都是逃难自此,还是莫要太过招摇了。"冷清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眼如今已经平静无波,纵然以致如此地步,她心里也没有再多的情绪。只等着冬花给自己梳好头,便想要与往常那般,取了账本,打理她许多年一直在经营的生意。
冬花说不过她,便歇了心思,随手给她盘了盘恒髻,缀了支白玉玉簪。
这发饰素净,只不过冷清涵生得好看,铜镜当中绰约的人面也能映出好几分芳华来。冬花心里叹了口气,却还是跟着冷清涵出了屋门。
这两日瞳公子都不在,小姐的日子便越来越平静了。冬花和春草心里都担心着,只不过小姐自小都有自个的主意,她们劝过了,成效也不过是甚微。
离开了轩王府,好不容易求得了现今的平稳,她们觉得瞳公子已然不错,对小姐也一片深情,小姐大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这几日瞧着,小姐竟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夜夜辗转于噩梦当中,走不出来。
宣城的晨间有热闹的街市,出门贩卖早食的小贩们都聚在一条街上吆喝着,一路下来听到的便有包子、米粥、油条、豆浆了。这些在京城当中不常见,但是在宣城住了大半个月,她们倒也习惯了。
冬花和春草两人一左一右护在冷清涵身边,防止有别的人碰撞上来。
但是她们已经如此小心了,却还是没有拦住一个睡在暗处的流浪汉。他原是睡着的,但是饿得急了,一时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倒在了从这里经过的冷清涵面前。
冷清涵停住了脚步。
她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些四肢健全的流浪汉,他们身上的颓废气质,总是会让她记起她前世那个酒**亲。
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四肢健全。但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便动了恻隐之心。
"春草,你去知安堂喊人过来,把他背回家里去。"冷清涵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这个流浪汉,叹了一口气,才说,"冬花你陪我一块儿去妙心堂请个大夫回去。"
知安堂与妙心堂都是她的产业。
宣城是她外祖母的老家,她小时候在这儿陪着外祖父住过几年。外祖父去世之后,她回到了京城,但是却在宣城留下了她在京城发展自己生意的基础。知安堂是提供给家中无事的壮力工作的中转站,妙心堂则是一家医馆。
她从前读的商学院,到了古代之后,在每个行业都做的很好。
清晨的时间,妙心堂的圣手也正清闲着。见冷清涵亲自前来,二话不说就带着行医箱与她一块儿走了。
圣手是宣城有名的陈大夫,受冷清涵的恩惠拜了从宫里告老还乡的李太医为师,才得了这一身的本领。冷清涵手中的产业不少,陈大夫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
也正是如此,医者仁心的他才会对冷清涵更加心疼。
流浪汉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陈大夫细细瞧了,心下震惊。他急急收了脉,然后给冷清涵递了眼神,匆匆走出了房门。
冷清涵会意,跟着出去了。
在下人给他洗了身子换了衣服之后,她便有察觉这人身份大有来历。
听了陈大夫的话,更是震惊。
"小姐,这人你是在哪儿碰到的?"陈大夫瞧了瞧,左下无人,才叹着气开口与冷清涵说,"他身上那些刀剑伤口,应该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宣城离关城不远,有这样的人本不奇怪,只不过,"陈大夫停顿了会儿,才开口道,"他身上中了毒,若是身份不出奇,不可能这样遭人陷害。"他话中都是感慨无奈,"他怕是京城当中的人。"
听陈大夫说起了"京城"二字,那些过往的故事,反倒真的像她的一场梦了。冷清涵垂下了眼睑,心里并无波动。她回头看了看屋中的人,回身与陈大夫说,"既然是战场上下来的,陈大夫治便是了。"
"身为南诏子民,本就受了他们的恩惠。"
陈大夫心中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在冷清涵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屋子里。
还待在屋外的冷清涵隐隐约约已经能猜到这流浪汉的身份了。只不过这样煊赫的过往,最后也只能倒在小人的算计之下。世事的无常,看来也不仅仅只发生在她的身上。
有陈大夫看着那流浪汉,冬花与春草便出来了。她们对这流浪汉并无好感,小姐的生活正是慢慢回到正轨的时候,来了这样一个不知身份的人,怕是又会被打扰。
"小姐,你怎么就把他带回来了?"春草的性格比较开朗些,见了冷清涵就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冷清涵就是喜欢她这样通透的性格,也不恼,说,"他既然倒在了我的面前,那便是与我有缘,那我便是救上一救,也算不得什么了。"
"怕是救回来了一个麻烦。"春草嘟嘟嘴,说。只不过她虽这样说,心下的不满却不在了。
对自家丫鬟很是了解的冷清涵笑了笑,看着春草尽是纵容。她温和的目光,在这绵长的时间当中,沉沉地酿出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因陈大夫施针而缓缓醒过来的赵青岚,一睁眼,便看到了这样的冷清涵。
这样美好。
美好到让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