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苏志玄也相信。
这些富商说起来都是士农工商、四民之末,但是因为手里有银子、名下有田产,所以结交了不知多少官府中人——能量大得很——有时候说话还要比一般的小官有用,的确得罪不起。
而汤光耀也说道:“苏大人是京官,或许还不知道江南道的情况。咱们这里,是官府穷而百姓富,朝廷每年压下来的赋税份额,全靠富商上缴钱税和商税完成。地方州县衙门,要想有些作为,修座桥、建个庙什么的,也得向他们摊派……要是惹恼了这些富商,他们捂着钱袋子不放,咱们这地方官也就当不下去了。”
汤光耀说的确确实实都是实情,但他也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那就是地方财政要比他描述当中的更加紧张,有时候甚至连衙门里师爷、衙役的薪水都发不出来。
遇到这种情况,汤光耀就只能来萧文明这儿向萧文明借一笔钱,有时候给一些利息,有时候不给也无所谓,这样才能渡过难关。
只是看萧文明离开了临海屯,屯子也就荒废了一大半,这笔钱他恐怕是借不出来喽……
知府汤光耀都帮着萧文明说话,苏志玄更加无言以对,再也不敢提出什么要求了,只让萧文明领着他在临海屯上下内外走了一圈,便又移步到临海港。
如果说兵部出身的苏志玄,对于屯田所的事务算是半个内行的话,那么对于外贸港口的生意而言,它就是彻底的外行了。
别说是将这座港口管理起来了,就是看到了那么多奇装异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港口上来来往往的,他就觉得头晕脑疼。
萧文明也看出来他不是经营港口的料——事实上,整个大齐王朝,除了几处世袭的市舶司副提举的家族之外,几乎就没有港口管理人才了。
就是泉州市舶司整个几百年历史的老海港,在撤换了董家之后,生意也已经大不如前了。
因此萧文明反而笑着说道:“苏大人,经营港口并不难,无非是买入买出赚个差价而已。利润一部分交给朝廷,一部分留作己用。就这么简单,我都写了账册的,你翻翻就知道了。”
这本账册当然是假的。
为了防止朝廷过分从自己这边抠银子出来,萧文明实际上是把临海港的交易额尽可能地降低的,要是把真实的账册留给苏志玄的话,那这位苏大人再蠢、再笨也能发现其中的破绽,而萧文明的罪过又多了一条……
因此他现在给苏志玄的,实际上是一本由董婉青接连好几天不睡编出来的假账,就这里面的记载,萧文明已经把海港利润百分之九十都上交朝廷了,自己留下的百分之十不过是勉强维持海港的运营而已,显得萧文明清如水、明如镜,两袖清风,平时哪些排场也不知是何摆出来的……
不过反过来讲,就凭苏志玄这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能保持住假账上面的那些交易量,保证每年能够完成朝廷摊派下来的关税厘金,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萧文明见苏志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不无轻蔑地向港口上一指,对他说道:“苏大人,这三艘船是我精心打造的,虽然算不得完全是临海港的资产,但也不想带走了,就留给你了吧!”
“那就谢过爵爷了……”苏志玄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在回答。
原本接触临海屯是一件十分欣喜的事情,可被萧文明这么一搓 弄,他全然没有主动性,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落入了萧文明预先设定好的陷阱。
其实把这些船留给苏志玄,萧文明丝毫不感到担心,船上的火炮早就被他拆走了,就连有能力驾驶船的人,也无非是东山岛的渔民以及索菲亚那边的水手。
这些人只有萧文明指挥的动,苏志玄在他们的面前,就是放个屁都没人替听响,又谈何叫他们做事?
所以这些新锐的海船放在临海港,也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好看倒确实好看……
萧文明在京城洛阳吃了大亏,分明是个失败者,可至少在苏志玄这里,他找到了一丝胜利者的体验。
一番交接之后,他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临海港,可他刚刚跨出那一道围堰,便看见商人们成群结队地排在临海港出入的道路两旁,也不知是在欢迎还是在欢送萧文明。
其中的商人,萧文明大多认识,都是长期在临海屯和临海港做生意的,其中更有两个铁杆——一个张大户、一个张好古。
张好古是祖籍金陵城的富商,一辈子积累下来的财富,在整个江南道也可数一数二;张大户则是张好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开始不过做些小买卖而已,但是搭上了萧文明的车,财富极速积累,真算起来或许财产已经跟张好古平起平坐了。
因为张好古是完全依仗萧文明才能发家致富的,因此萧文明跟他说话也要随便许多:“我说张大户,你,还有你们这群商人来干什么?”
张大户搓着手回答:“听说朝廷已经下旨,把临海屯从爵爷手里交给了其他大人,这件事情可非同小可,咱们是商量好了赶来同爵爷商量的。”
“嘿!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怎么就被你们知道了?朝廷不是已经下了旨意了吗,也没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临海屯不归我管,而归这位苏大人。你们有话别同我说,同苏大人去说吧!”
张大户听了这话,遥遥向苏志玄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却又忽然放低了声音对萧文明说道:“爵爷,咱们几个商人都商量好了,只有跟着爵爷你才能发财,别的人那都是乌龟王八。有些事儿不能明说,但是咱们心里有数。”
这话除了萧文明和张大户之外,就紧挨着旁边的张好古也听见了。
他其实也是这么个心意,只不过这人自称儒商,又捐了个功名,自以为有些身份了,还不好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但也点头道:“大户的说法,也是在下的心意。”
心意的确是这么个心意,但这份心意到底有多坚定,萧文明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这些商人就是为了赚钱——有奶就是娘嘛——谁能让他们发财他们就认谁。
只要有钱赚,他们随时背叛萧文明都毫不奇怪;但是反过来讲,只要萧文明能带着他们赚钱,他们就是最忠诚可靠的伙伴。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句明言:资本家不过是资本人格化而已……
“很好!不管怎样,有心意总比没有心意的强。”萧文明说道,“既然大家有这样的一份心意,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大家辛苦几个月,手上有存货的,急着等钱用的,可以把货送到捕鱼岛上交易,等我把洋湖上的东山村建起来,到时大家就可以通过水路进货、出货,反而要比现在还更加方便。”
其实商人们过来等的也就是萧文明的这几句话,只要萧文明答应不放弃经营事务,那么这些商人就凭着这些年来跟着萧文明经商的这些积蓄,坚持个一年半载的,问题不大。
当然,至于更长的时间就不好说了……
而张好古也在这时不失时机地送上了自己的礼物,乃是一只放在盒子里的玉簪,用一整块完整的碧玉雕琢而成,颜色通体湖蓝,即便是在阳光之下,也显得温润如水,的确是一样宝物。
只听张好古说道:“听说爵爷同高丽国的大长公主结婚,我这个小小的商人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这支玉簪,是用上好的缅甸翡翠制成的,虽然并不昂贵,但也十分难得,还请爵爷能够收下。”
张好古不愧是世代富商,光凭着一支玉簪,既表现了他对萧文明的忠心,又一定程度上赢得了高丽大长公主的好感,那么将来他从事大齐与高丽之间的贸易,自然也会比其他商人多出一些优势。
能在这个风口浪尖还给自己送礼物的,萧文明也知道他们一份心意难得,便也就收下了,让他们各自回家,而萧文明则招起萧家军的子弟兵们,带着能带走的物件,赶往洋湖南岸,准备渡水往东山岛去。
洋湖南岸是南湖屯曹瑞的地盘。
萧文明早就准备了几艘大船,就等在南湖屯临湖的码头上。
萧文明现在是朝廷重点关注的人物,曹瑞虽然同萧文明关系亲近,但这时也怕受到牵连,并没有迎来送往,只是让南湖屯的道路以及码头任由萧文明使用,曹瑞绝对不会干扰,更不会阻止。
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地帮了萧文明的忙了。
于是洋湖上的船舶往来如梭,将从临海屯里搬过来的东西,不停地送上东山岛。
洋湖是大齐第一大淡水湖,而东山岛则是洋湖中的第一大岛,占地面积并不小,甚至单论面积要比整个临海屯还要更大。
就在这座东山岛上,原本就有一座小渔村,并且以岛为名,被取名为东山村。
东山岛取了一个好名字,萧文明就打算在这座东山岛上,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