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知道自己这几天在金陵城里算是有些名气了,这老年军官知道自己的名姓,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于是他便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是啊,我就是萧文明,怎么了?他名气很大吗?我需要冒充他吗?”
这话语气有够不客气的。
不过毅亲王却是宽宏大量,并没有放在心上,眯缝着一双老眼,仔细观察着萧文明身后的屯田所的兵丁。
只见他们虽然疲态尽显,却依旧保持严整的军容,前方列队守护着后方包扎伤口的弟兄,可谓是丝毫不乱。并且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都已有些破损了,但看得出是整齐划一。
尤其是他们头上上高高飘扬的一面“萧”字大旗,始终屹立不倒、猎猎飘扬,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发出灿烂的光芒。
萧文明所言不虚,或者说是金陵城中的传闻所言不虚。
临海屯的将士,果然战斗力不凡,甚至可以同倭寇正面抗衡整整一夜,而不阵亡一位将士。
后来毅亲王在复盘这场战斗的时候,发现面对少数倭寇的轻步兵,在严守阵型、且战且退的策略之下,是可以做到尽量减少伤亡的。但是在这种战术下,能够维持住整个队伍士气不垮、队伍不散,其实也是很不容易的。
因此毅亲王忍不住赞叹道:“了不起!着实了不起!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萧文明听此人说话倒也诚恳公道,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拱手问道:“这位老大人,想必你是金陵城里的军官吧?晚辈眼拙,不知大人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毅亲王苦笑着摆摆手:“啊,你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不过是胆小如鼠,苟且偷生的一员无名败将而已,姓名不值一提……”
毅亲王说的是野驴岭一战。
那一战,原本他是应当要领军出征的,然而出于种种原因,他却滞留在了京城。
而发生在野驴岭的大战,朝廷数十万军一扫而空,毅亲王并没有参加战役,战败的责任同他没有半文钱关系,可他依旧是耿耿于怀,自以为没有替朝廷效力,便是最大的遗憾和罪过。
萧文明此时还不知道毅亲王为何会这样自我介绍,就只当他是在哪里当了逃兵受了罚、贬了官,于是就大大咧咧地安慰道:“这有什么?战场之上兵荒马乱的,谁还没个害怕的时候,只要鼓起勇气、重整旗鼓,几年之后便又是一条好汉!”
“好!这话说的好!当今朝廷就是需要鼓起勇气,重振旗鼓!”
萧文明正同毅亲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话,忽见一员将官急匆匆跑了过来,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跟老亲王平起平坐地说话,也不跪拜行礼吗?懂得规矩吗?”
老亲王?平起平坐?跪拜?规矩?
这几个关键词,萧文明一下子被这么多关键词砸得有些懵逼,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而此人见萧文明并不答话,
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无视自己的命令,怒气更盛了几分。
他张嘴又要训斥,此刻却见他身后闪出一人,瞪着眼睛对萧文明说道:“你小心说话!这位乃是金陵节度使吕道权吕将军。至于这位,乃是毅亲王老爷,你更要加倍恭敬!”
叮嘱萧文明之人,正是同他相熟的金陵游击将军任当思。
金陵节度使有多大?是个怎样的官职?手里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萧文明一时半刻还没个概念,但是能感觉叫“节度使”三个字,又见任当思对他恭恭敬敬的,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小军官了。
至于“亲王”,萧文明却是有概念的——这一般都是皇帝的至亲,地位极其崇高,寻常人见了他们的面,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可自己方才偏偏同这位老亲王谈笑风生,并且言语之中还多有不敬之词,在旁人看来,的确可以说是十分大胆了。
因此这时又听那吕节度使呵斥道:“不错,我便是节度使吕道权。毅亲王是何等身份,你小小一个候补的千户,还不磕头跪拜?成何体统!”
跪拜……
萧文明多少是懂的,电视你看过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不过跪拜那也是有规矩的:应当三叩九拜的,你不能来个二叩六拜,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比不跪还差。在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个规矩之前,萧文明肯定是不想屈膝的。
这还只是第一层原因。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萧文明压根就不想磕这个头,虽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类似于古代的大齐朝,但他心里的傲气还是有的:老子是生在红旗下的四有新青年,凭什么跪你?
你谁啊?
吕道权见萧文明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已然是心中火起,站在他身后的游击将军任当思,则是满眼担忧地看着萧文明,唯恐他得罪了权贵。
谁知这时却是毅亲王出来打了个圆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圣人不是也有礼法,说是‘甲胄之士不拜’。这位萧千户厮杀了一整夜,既杀退了倭寇,又保全了百姓,像这样的有功之士,我们还要执着礼节,那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光这一句话,就让萧文明对毅亲王产生了莫大的好感。
看来他老人家也是个不拘礼节的高人,气量不知道比那自以为是的吕节度大到哪里去了。
而毅亲王接下来的几句话更是说到了萧文明的心里。
“这位萧千户,虽只是候补的小军官,可带出来的兵,却不逊于我大齐朝任何一支队伍,难得难得……萧千户,如今我朝正是用人之时,正缺你这样的年轻人才,你今后要好自为之,万事都要谨慎小心哟!”
后面这几句话就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了。
萧文明是听得懂好赖话的,立即就拱手道:“多承王爷指教了。不过王爷要是论功,我也不能独占功劳,其余屯田所的弟兄,也帮了大忙,同样也该记功。”
萧文明这话说的十分谦逊,但在潜意识里也带上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那就是在这里厮杀了一整夜的各路屯田所,才是这一仗的主力,可别仗着自己是亲王,就把功劳全都揽在自己的名下!
毅亲王城府深厚,听了这话似乎脸上神情一动,却并没有说什么。
一边的康亲王却似乎没有听出其中三味,过来赞赏道:“好,你有这话很好。居功而不自傲,日后可成朝廷栋梁!”
萧文明见这人年纪虽然不大,但身上穿的服色却同毅亲王相似,又见他可以随意打断毅亲王和自己的谈话,可见此人的地位同样十分崇高,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另一位亲王。
萧文明之前就曾听说过,听说金陵城里来了两位亲王,也没说有什么具体的差事,却弄得官场之中,人人心惊胆战。
今日可好,这两位亲王同时出现在了这里同自己说话,自己也算是有些面子了。
萧文明正想着如何搭话,一旁的节度使吕道权又不合适宜地插了句嘴:“这位是康亲王爷,你怎么不拜?”
不是废话吗?
那么大年纪的老亲王都说“甲胄之士不拜”,免了自己的礼了。而康亲王同他品级相同、年纪却要轻很多,辈分上也要低不少,他又凭什么要自己行跪拜之礼呢?
这反而是一种不尊重老亲王的无礼行为!
萧文明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却没有这样说。
两位亲王固然位高权重,金陵节度使却是县官不如现管,萧文明没有来为这一字半句的小事,就同他交恶。
年轻的康亲王倒也没有执着于虚礼,再加上他对吕道权本身的印象也不是特别好,不耐烦地摆摆手:“就你话多!这是在战场上,你纠结这般虚礼作甚?吃饱了撑的!”
康亲王这几句训斥,丝毫不给吕道权面子,说得他只能悻悻往后退了几步,终于不再言声,假装去整顿军队,便退下去了。
斥退了吕道权,康亲王又扭头说道:“你便是萧文明吧?很好,人年轻,又有本事,又有见识。你刚才同老亲王的话我听见了,说的很好。这些屯田所的军士,那都是朝廷的栋梁,啊!听说朝廷有意裁撤江南的屯田所,我要我看这里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无论裁撤了哪一家,都是朝廷的损失。不如由我出面,向圣上禀报几句,再同兵部沟通一声,今番就不要裁撤了,全部予以保留并转为正式军官便好。”
说起来这就是一种干预地方政务的行为,不过好歹这康亲王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提出要向皇帝和兵部沟通,请他们拿大主意。
因此他在打保票保留屯田所的同时,之前还特意把皇帝和兵部的面子给留住了,论起来倒也不能他算他违背朝廷律法。
另外,他这条提议也合着康亲王的心意,因此这位老亲往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头望着天,就当没听见他这句话,全然不像康亲王准备挺拔汤光耀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