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皇城大道宽阔而又笔直地通向远方,大道两旁则是清一色格局相似的二层高楼。
高楼里,茶馆、酒肆、客栈、饭庄生意兴隆,顾客络绎不绝,果然是一处极为繁华的所在。
萧文明刚要赞叹几句,却听温伯明叹息道:“家父所言,果然不差。”
萧文明听了一愣:“温先生此话怎讲?”
温伯明朗朗介绍起来。
原来大气王朝在草创之时,太祖皇帝将京城洛阳定为军事中心和政治中心,洛阳城内,除了皇城之外,都是各部衙门以及驻扎了禁军的军营,除此之外就是供文武百官居住的官邸住所——就是这皇城大道两旁,原先也都是各部办事的衙门。
但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京城洛阳里的高官也都是要吃饭穿衣——按照后世的说法,叫做仁人都有消费的需求,并且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有钱人,消费能力极强。
因此不到百年,太祖皇帝精心设计的洛阳城的格局,就几乎被经济规律彻底打破了,皇城内除了皇帝的宫城照旧不变之外,各部衙门办事的机构是越来越小,除了刑部需要审案及关押犯人之外,其余各衙门都只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块门面,仅有些象征意义而已了。
要找各部的官员办事,往往得到他们私家的府邸同他们说话,至于原先驻扎在城里的禁军,除了皇帝直接指挥的御林军之外,军营全都挪到了城外。
至于空出来的地皮和房屋,要么出租,要么出售,要么直接由在任的官员私吞,都被卖作民居或者商铺了。
这些出售或者出租赚来的钱,官员良心好一点的,便用来补贴衙门的共用或者是官吏的薪水,要是没良心的,就全都中饱私囊了。
这些情况,温伯明说起来是触目惊心、痛心疾首,可萧文明看来却是稀松平常。
别说是古代了,就是在商品经济极其发达的现代,商铺的租金收入都是最稳定的收入来源之一——谁不想搞间商铺,每天坐着收钱,看那些牛气哄哄的老板给你打工?
不过洛阳城这些商铺所在的位置,估计租金也便宜不了,既然花了那么大的租金还能经营下去,说明洛阳城里还是有生意可做的。
并且看两边的商铺,无不人头攒动、摸肩接踵,可见百姓身边还是有几两银子可供消费的。
于是萧文明有道:“看这个样子,京城百姓还是有些余钱的,国家财政虽然紧张,要是能够藏富于民,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温伯明却又摇摇头:“藏富于民,这个提法固然是冠冕堂皇,可真实的情况又是怎样的?萧兄不是那些只会在庙堂之上高谈阔论的庸官,现如今民间是个怎样的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可谓是富者连田千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所谓的‘藏富于民’,不过是藏富于这些土豪劣绅罢了。萧兄请看,在这些茶楼酒肆中吃喝玩乐的,不是富商就是官员,哪有一个普通的贫苦百姓?京城里之所以看上去还是一片太平盛世,只不
过洛阳城关防得紧,把流民、乞丐全都阻隔在外而已!”
温伯明难得打开了话匣子,一边走一边分析这其中的原因。
国家财政之所以紧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北方戎羌的压力,每年军费就要占财政支出的七成以上,其余的都要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行。
而当今皇上是个自费十分勤俭的皇帝,平时生活并不奢侈,所以才能勉强保持大齐朝廷赋税的平稳,并没有增加赋税,更没有到横亘暴敛的程度。
然而即便是税率不变,但是随着土地兼并的不断严重,赋税越来越集中到那些没有背景、没有门路的小老百姓头上。
按照《大齐律例》,朝廷征收的田税一般是十税一,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再加上各地的摊派,一个自耕农的田税普遍要加到是十税四左右。
而如果他的田产是从地主那里借来的,那就还得缴纳佃租,恐怕自己收获一百斤的粮食,八十斤要交出去,只能留下二十斤而已……
老百姓的日子已经很苦了,尤其是农民的日子就更苦了,如果再这样继续加税的话,十有八九会激起民变。
到时候,就不是白炎教起事那么简单的了,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收拾得了的。
就比如,山东地区除了平常的田税之外,再加上了一个负担颇有些分量的马政,就已闹得天怒人怨,黑旗军也就有了生存的土壤。
除了田税之外就是商业税。
商业税的征收朝廷十分宽松,对于那些商贾,除了出入某些关卡,必须要交的关税之外,基本上是免税的。
就是这些并不沉重的关税,往往也可以通过贿赂守关的文武官员,免去一大半——原本应该由朝廷收上去的关税,就这样连个响都没有听见,就落到了贪官污吏的口袋里。
除此之外便是海外贸易的税收。
这一块,朝廷收税起来却是不遗余力的。
因为这项税收征收起来十分简单,只要盯住几个海港的市舶司——现在又加上了萧文明的临海港——就可以把税款收齐了。
也因此朝廷对于这一部分的赋税十分看重,负责这方面税收的官员在朝廷里也格外有发言权。
至于盐铁专卖权,大齐朝廷之前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如今财政紧张,朝廷里正在讨论这件事情。
但是以大齐朝的政府运行效率,这件事情从讨论、到拍板、到真正实施下去,没有个五六年,是肯定见不到成效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所以说,如果是我的话,那第一条就是重新丈量全国的土地,把小民百姓头上的税收,分摊到那些大地主头上。然后再重新拟定商税,不能让那些商人凭空赚钱。至于盐铁的专卖,朝廷也要尽快搞起来,这些属于是战略物资,还不单单是赚钱那么简单!”
温伯明赞同道:“萧兄果然真知灼见!这些都是当年党争时候新党的政见,只可惜如今正是新党执政,可是这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们却一件都没有办……”
话题又扯到了党争上面。
“那么按照温先生的说法,这些所谓的新党,都是些只会拉大旗、扯虎皮的伪君子了吗?”
温伯明摇摇头:“也不能全然这样讲。推行这些政策的确有很多不便之处,现而今吏治腐败,重新丈量土地,报上来的数字都是假的;重新拟定商税,制定的税收也都是偏的……到头来还是小民百姓吃亏,日子甚至可能会比以前更加难过……”
“所以说要整顿经济,首先还是要先整顿吏治。”
温伯明道:“那就是旧党的主张了。他们主张整顿吏治才是当务之急,其他所有的新法那都只是本末倒置。”
萧文明回答道:“那这话说的也不算错啊……其实新党和旧党的政策都有可取之处,只要双方之间互相合作一下,那不就能取长补短了吗?”
温伯明“嘿嘿”冷笑一声:“当年党争激烈之时,萧兄要有这番说辞,那恐怕就会受到新旧两党的围攻,从此朝野之中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那又怕他怎的,难道现在不是吗?如今朝廷里除了毅亲王之外,又有哪个人是我的靠山?但是无论朝廷里有多少官员看我不顺眼,但我手里有兵、有钱,每年都给朝廷贡献三万两银子的赋税,实力摆在这里,他们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要是这帮官员打打嘴仗、写写弹章就能管用的话,那朝廷还需要养那么多兵干什么?难道不是只靠骂人就能把戎羌那么多骑兵全都骂死了吗?”
萧文明这话说的就有些偷换概念的意思了,却甚得林丹枫之心。
原本因为萧文明和温伯明在讨论政务,而没有找到插话余地的林丹枫这时候开口说道:“萧兄弟这话才是真正的真知灼见。一个人的武功怎么样,嘴里吹得再强也没用,到最后还得看手上的功夫!得靠一拳一脚拼出来才管用!”
林丹枫这句话有些暗讽温伯明只是个爱耍嘴皮子的,让温伯明听了颇感不适。
但是萧文明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矛盾,甚至就连个性方面也是颇为相近,然而聚在一起不知怎么的,总要互相斗上几句。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萧文明轻声咳嗽两声:“好了,咱们还是去找毅亲王吧,先打听打听一清王府在哪里。”
毅亲王府在京城洛阳中,乃是一个京城有名的去处。
王府的格局造的很大,仅次于皇宫,毅亲王的地位崇高,王府的格局也显示了他的政治地位,原本就是朝廷规章的一部分,毅亲王就是想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更何况毅亲王这人生性喜欢热闹,虽然并不喜欢取那些不义之财,但是也没有清贫到一尘不染的地步——本来嘛,朝廷荣耀的顶级新贵就是想穷也穷不了,要是真的穷了,只能说明他的开销太大了,至于他开销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用来饲养勇士收买人心,那就是一个朝廷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