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鼓声清脆低沉,听来十分熟悉,却又感到一丝陌生,正是摆在江南道衙门门口那一张硕大无朋的鸣冤鼓所发出来。
按照大齐太祖皇帝的祖制,大齐朝廷各部门从最基层的县衙开始,一直到中央各部衙门,无一例外,都必须要在衙门外设置这面鸣冤鼓。
而百姓只要击响这面大鼓,那不管这衙门本身的职责是什么,也不管有没有实际管辖权,坐班的官员都必须出来审理案情、肃清冤狱。
大齐朝立国已超过两百年,各项制度都已经渐渐荒废了,唯有这一面鸣冤鼓,始终作为朝廷体查百姓的象征,被摆放在各级衙门的门口。
当然了,很多时候这也仅仅是一种“象征”而已。
就比如说江南道总管衙门门口的这一面大鼓,距离上一次被鸣响,恐怕就连大鼓自己都记不得了……
是因为此,听到了鼓声的桑淳元,感到了一丝的惊讶和危险——正在萧文明和自己纠缠不清的时候,鸣冤鼓却在这个时候被击响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巧得几乎就像是刻意准备好的一样!
萧文明也同样听到了鼓声,这时的他却超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来伸冤了!
他自己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过来伸冤的不会是别人,定然就是自己安排好的孙佩兰!
刚才被教训得一言不发的萧文明,这时终于来了心气,故作惊讶地对张淳元说道:“咦?这个什么时候怎么会有人鸣冤叫屈呢?桑大人还是赶紧将报案之人传进来吧,以免坏了朝廷的规矩。”
张淳元眼珠一转,立即顺水推舟道:“不错,朝廷有规定,有人鸣冤,官府要立刻受理,那本官就要审理案情了,请三位退下吧!”
废话!
自己和桑淳元掰扯了那么长的时间,不就是为了等着孙佩兰进来鸣冤吗?这时将桑忠昌定下死罪,并且借此扳倒桑淳元的杀手锏!
如果这时候萧文明走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全都泡了汤了吗?
于是萧文明站稳了脚跟:“那就不必了吧?桑大人审案,据说不仅是在江南道,就是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大家都叫桑大人一声‘桑青天’呢!我等正好有幸可以聆听萧大人审案。大人可以给我们做一个榜样,我等回去也好以大人为马首是瞻!”
萧文明可是一个从来不会拍马屁的人,桑淳元听了萧文明这样的恭维,应该是感到既高兴又荣幸才对。
可这时的他,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原本衙门审案,让无关人等清场,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萧文明、汤光耀以及牛庆东三人,那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基本的常识,按理说根本就无需桑淳元明确指示,他们识相的,早就应该主动告辞离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文明越是这样的表现,桑淳元就越是感到危险,他就越是要赶萧文明等人离开。
而为
了赶紧让萧文明走人,张淳元几乎已经是声色俱厉了:“萧文明,你今天胡闹得够了吧?我这里是江南道总管衙门,可不是你小小的临海屯!没人陪你在这里玩过家家!你要是再不退下,就小心本官不客气了!”
桑淳元官当得极有威严,对于一般的下属官员,他根本就不必发怒,只是神情略微严肃一些、口气略微沉重一些,就足够下属官员心惊肉跳的了,而像现在这样用如此这般强硬的口气说话,更是绝无仅有的。
汤光耀唯恐把桑淳元得罪的太过分了,将来见面不好说话,便用力扯了扯萧文明的衣袖:“萧千户,今天还是先走吧!有人击鼓鸣冤,那也是正经事,我们就不要耽误桑总宪了。”
面对汤光耀这样扯后腿的行为,萧文明是嗤之以鼻的:“汤大人你不要说话,我自有主意!”
在场的人之中,汤光耀的官职不是最低的,可地位却是最尴尬的。
他既不敢得罪桑淳元,又不敢得罪萧文明;既想火中取栗将桑淳元,又不想付出过于沉重的代价,反而把自己搞倒了……
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无论资质、才学、性格和意志力都只能属于普通水准的汤光耀,就只能选择沉默。
至于县令牛庆东,他原本就是个凑数的,更是无话可说,低着头只管欣赏着江南道总宪衙门正堂的地砖……
桑淳元区早就看出来了,来的这三个人其实心并不齐。
为首的,只是萧文明一个人而已,并且他此行也并没有多少的把握——否则桑淳元故意冷落他们三个,说了这么老半天的话,就连座位都不给一个、就连清茶都不沏一杯,萧文明却丝毫没有挑理之处,足可见其心里没底,对于这种细枝末节也只能选择无视了。
因此桑淳元认定:只要在这三人之中解决了萧文明这个首脑,那其余一切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那可能存在的风险也将随之荡然无存。
于是桑淳元把牙一咬,任凭堂外的鸣冤鼓仍旧在不断地被擂响,自己却丝毫不予理睬,反而对萧文明说道:“萧文明,你再赖在这里不走,就休怪本官不客气!至于我等的颜面,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萧文明争锋相对:“桑大人不用顾及我的颜面,百姓有冤情,你就赶紧受理,应当如何审案就如何审案,免得寒了百姓的心!”
萧文明这话意思异常明确:就是不走,你就把我们三个当成三棵树,脚下已经生了根就是扎在这大堂之内,一步也不挪开!
你既不愿意走,那我就帮你走!
桑淳元听懂了话中的含义,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扫视着大堂上站得毕恭毕敬的二十个衙役,对他们说道:“这位萧千户犯了疯病了!尔等赶紧送萧千户回去休息!若是再敢咆哮公堂,朝廷的体面何在?”
堂上的这些衙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在这公堂之上,别说是正经官员赖着不走了,就连普通百姓撒泼打滚的场面都很少见到。
毕竟桑淳元做官的威严就在这里,根本不用动手,一瞪眼、一骂人别人也就怂了。
衙役一时有些犹豫,桑淳元那边就更火了:“尔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萧千户送下去?本官还要审案,拖延不得!”
有了桑淳元这话,那些个衙役终于行动起来了。
他们拖着并不坚定的步伐,还是将萧文明围了起来,其中有几个胆大的,伸出手抓住萧文明的肩膀,推推搡搡的就要把他往堂下赶。
萧文明事情还没办完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被赶下去呢?
早就已经把桑淳元得罪了,可该说的话还没有说,该办的案还没有办,反而被这个时候被赶走了,这不就是功亏一篑了吗?
于是萧文明大喊:“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我不走!我不走!”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柄小刀,随手挥舞了一下。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一名衙役的手上,被划开了一道,巴掌长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出渗了出来,站在衙役身上穿着的袍服都染红了一大片。
萧文明是不愿意动手的,更加不愿意伤人,只不过大堂地方太过狭小、人又太多,乱哄哄的一片,大家都弄得有些上头,手上自然也就没有一个轻重,伤了别人就不奇怪了……
而桑淳元高坐堂上看得清清楚楚,见萧文明动了刀子,立刻便借题发挥:“萧文明,你做什么?这公堂之上,居然敢舞刀弄剑,太不成体统了!难道是想刺杀本官吗?来人呐,还不给我拿下!”
堂上的这些杂役都是桑淳元精挑细选出来的,比原先那些老油条衙役自然要强出不少。
他们一见萧文明伤了他们同伴,又听桑淳元下达了明确的命令,终于不再迟疑,全都围了上来,口中还喊着:“放下兵刃,免得挨打!”
萧文明不想就此解除武装,听凭别人的摆布,可他也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这一犹豫,忽然从侧方一根水火棍打了上来,正好击中萧文明的手腕。
萧文明吃不住疼,手腕一松,手上拿着的那口由马青精心打造的短刀,便“哐啷”掉在了地上……
瞅准了这个机会,其他衙役立即一拥而上,瞬间将萧文明按倒在地,同正堂那青灰色的花岗岩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时鸣冤鼓的鼓点突然平息了,让在场之人都清晰地听到萧文明声嘶力竭的呼喊:“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我是萧文明!”
见了这样的场面,汤光耀和牛庆东连咳嗽都不敢了,唯恐自己一句话说错,弄得比萧文明更加悲惨的下场。
桑淳元则见自己已将萧文明制服了,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说起了风凉话:“萧千户啊萧千户!你要早听本官一声劝,又何须如此呢?罢了,今日这事颇有误会,得罪之处还需要在日后说说清楚。萧千户有错的地方,本官也当依法惩处。来人呐,还不送萧千户去后堂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