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默然点头,因为他知道,段业实在说到了关键点上。
这个世道上,虽然很多人有理想,讲道义,不过大部分人,不论高低贵贱,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管是博学鸿儒,还是目不识丁,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如他们的利益。谁要是动了他们的利益,就跟谁玩命。
段业又说道:“虽然是这样,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是比较赞叹王莽的勇气,却绝不是赞叹他的智慧,我现在也认为,王莽有道德,有理想,但是在执行上他是个蠢货!我从来不掩饰这一点。”
“扑哧”崔浩忍不住笑了,“大人,您这话也实在是有些刻薄了吧。”
“没有,我很认真的。“段业道,”我一直觉得,人想到什么很容易,人做到什么很难,我是觉得,王莽想的东西很好,但是他的本事和能力,不足以做到那些他想的事情,反而会把事情搞的一团糟,最终把自己的性命给玩掉,这不好,要是我,肯定不会这样。“
段业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崔浩却很清楚段业没有说完的潜台词,那就是段业的理想,很多和王莽一眼,甚至比起王莽来,段业想的更多,更远。
但是段业有绝对的自信和决心,能够把王莽做不好的事情给做好,这就是本事。
”不过大人,小可以为,那苻宏也该召见我们了吧?“崔浩道。
”这不急!“段业一挥手,”且不说他现在大概不会来找我,因为他没有想好条件,不过就算他找我,我也不去。“
”正是。“崔浩道,”小可也觉得,时机还不到,我们应该再等一等。“
……
深夜,长安城著名的一家青楼宜春院,这里却是不夜城,依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城内主要的夜生活,就是这条街里,这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姑娘,当然也就有了各种有钱人,各种行脚路过的人,各种想找刺激的人。
浓妆艳抹的分头,势利刻薄的老鸨,讨价还价的恩客,各种人,在这里都能够看得见。
小四儿现在一身公子哥的打扮,摇着扇子,笑眯眯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裹着一群漂亮的粉头缠着他不让走。
”四哥,你别走么。”
“就是就是,四哥,今晚留在这儿吧。”
一群粉头的声音腻味的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可是小四儿还是坚决的摆摆手,道:“不行,不行啦,我今儿真的得走啦。”
“四哥~~~”
“好了听话!”小四儿在那个粉头脸上香了一口,“我明儿还来,还来,成吗?”
好容易摆脱了这群妓女的纠缠,小四儿也感到有些乏力了,这些日子,他也的确稍微放纵了些,也是因为卫彬最近没有怎么管他,他也就趁机玩耍了些。
刚刚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想爬上去,却突然感觉到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四大吃一惊!因为他可是会武的人,可是这个人跑到他背后,他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正常情况下,哪怕是隔着他还有很远,他也是有感觉的。
回头一看,那是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中年男人,一脸和煦的微笑,看着自己。
“先生……唔~~~“小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到一阵辛辣的味道,继而,他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怎么,你们还真把这个小子给弄来了啊!”段业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四。
刘国说道:”不错,这个时候,不把这个小子搞来,我们实在是不太放心。大人,我们已经有相当证据,这个小子,和万家绸缎庄的事情有颇大的牵连。”
“唔,也好!”段业点头,“我也觉得,这个事情,不是区区一方势力能干干得出来的,长安方面一定有人配合,这个事情,就少不了卫彬这个老小子,卫彬太滑头,我们动不了,那就先把这个小子给搞到手再说,审审吧?”
“是!”
许久之后,小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两个人坐在自家对面,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小四顿时就知道,自己已经被暗算了,而且在长安城,这个自己的地方还敢于抓自己的人,一定是有所凭借的人,正常人是不敢做的。
而他们不抓张三李四却专门抓自己,不用说,那也是知根知底的人,自己再做无谓的反抗,恐怕也没有什么用。
因此,小四直接就开口说道:“各位兄弟,我想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心里也有数,你们想干什么,我也知道,但是不用费劲了,我是肯定不会说的,更不会向你们妥协,向你们投降,不用想了。”
对面俩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说道:“呵呵,先生您的雅号是叫小四儿吧?”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刘国了,这一次万家绸缎庄的事情,搞的他非常之被动,非得把事情查出个道道来,不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法跟段业交待了。
“知道你还问!”小四不屑的撇撇嘴。
“好!是小四儿就好。”那个人说道,“我们找的就是你。”
“找我也没有用啊。”
“不不不,有用,有太大用处了。”刘国说道,“您不说,或者不想说,没有关系,这个事情啊,由不得你。”
“你们不妨试试看!”小四满脸嘲弄的看着刘国,“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什么别的,尽管朝我身上使,我要是眨个眼,就不是个男人!”
“哈哈哈哈。”刘国大笑,“看来你肯定不会是男人了,因为你是一定得眨眼的!”
说完,刘国拍拍手,然后和那个人一起退了出去,小四正感到诧异呢,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光照耀着自己,极强的光感,让小四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只是,比铁还要坚强的意志,勉强让小四忍住了呻吟和惨叫的冲动,饶是这样,小四还是感到非常痛苦。
而刘国等人,现在根本就已经走了,剩下的事情,几乎不需要他们做。
就这样,一天一夜,强烈的光一直照着小四,而且,他根本就没有睡觉的机会,每当他困的昏昏欲睡的时候,就有人用针来扎他的手心和脚心。他的嘴里塞了橛子,想咬舌自杀都不行。
第一天,小四还是怒目圆睁,神态坚定,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小四看起来已经憔悴了许多,看起来就像快三十岁的人一样。而且这一天,看管他的人,其中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呼呼大睡,那呼噜声根本就让人受不了。而到了饭点的时候,那也根本就不让他吃饭,相反,看守却搬来大鱼大肉,当着他的面大吃大喝,啧啧有声。
不用说,到了第三天,小四就扛不住了,他全招了。
“得到了。“刘国拿着口供递给了段业,”大人,我们验证过了,大部分都是真的。“
段业拿过口供一看,笑了,道:”果然是这样啊,那该怎么做,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放心吧大人!“
……
傍晚,邺城城头上。
慕容垂一身便装,背着手在城头巡视。现在虽然不是战争时期,一切都显得非常平和,但是慕容垂还是习惯了经常到城头看一看。他要看看,城头的防御工事如何,看看自己的儿郎们如何。
这一次是世子慕容宝跟着慕容垂,慕容垂其实心里,对慕容宝多少都有些不满意,毕竟当初的慕容令太过于耀眼,有时候慕容垂都觉得,自己甚至都还不如这个儿子,更何况其他人。
晚风吹拂之中,慕容垂不免又想起来了那看似尘封,其实却永远不会忘却的往事。
多年之前,大燕国宰相慕容恪去世前,极力向当时的燕国皇帝推荐慕容垂。慕容垂如此英雄了得,不免为太傅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所忌。二人联合起来整慕容垂,手法狠毒,如用巫蛊案处死了他深爱的王妃段氏等等,慕容垂忍无可忍,终于率领全家投奔关中苻坚。其实以慕容垂的英名加才智,发动叛乱作掉这两个政敌易如反掌,只是他不忍心同族相残宁可自己出走。其实他这一走,几乎和灭了燕国没什么分别。
而本来,慕容垂其实很幸运,因为他遇见了苻坚。
历朝历代之中中,以心胸宽广而论,苻坚算的上是第一。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慕容垂举家来投,高兴得几乎是倒履相迎。苻坚的这般盛情,慕容垂虽然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王猛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其实,倒不是因为王猛嫉妒。王猛这样的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重要的是胸襟比起大海还要宽广,他对于窦冲权翼邓羌都不会嫉妒,当然也没有道理嫉妒慕容垂。
他真正警惕的,是慕容垂的本事太强,魅力也太强,让苻坚对他待之如腹心。
可是不同于其他投奔苻坚的人。慕容垂自己有人马,有班底,有威望,他离开之后,大燕国没人认为他是背叛,反而都替他不平,他的威望其实是更高了。
更为可怕的,是慕容垂还有个好儿子慕容令。
王猛见过的人多了,可是慕容令这个人,自己几乎找不到缺点,如果再过些年,恐怕没有人能干奈何得了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之下,王猛遂生了除掉慕容垂的念头。但是苻坚用人不疑,慕容垂精明干练,离间他们谈何容易?
王猛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慕容垂已经老了,就这样了,但是他的儿子还年轻,一定要及早的除掉慕容令,这样起码年轻一代里,苻宏还是能够压得住针阵的。
平心而论,王猛一生为政为人,除了这件事以外,都抗得起光明磊落四个大字,只是这种人物一旦施起计来,也是恶毒无比,比起燕国慕容垂的政敌们则是高明得太多。慕容垂就是现在想起来,固然怨恨居多,但是更多的,是恐惧。
本来,苻坚对于慕容垂家族那真的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王猛看起来根本没有机会。王猛唯一可利用的资源就是慕容垂新附,他的家族人心尚不稳。
于是在他率军征伐燕国的时候,向苻坚请求以慕容垂最喜欢的长子慕容令出任参军。并且理由是要栽培慕容令。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苻坚也觉得,让慕容令这种本来就很有前途的年轻人跟着王猛历练一番,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于是自然也点头应允。包括慕容垂和慕容令自己,也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出发的前一夜,慕容垂设宴饯行,当然有心让王猛在军中多照顾他的儿子。王猛和他一起喝酒谈心,席间喝到高处便激动起来,拉着慕容垂地手要和他结拜兄弟。
慕容垂到底是鲜卑胡人,论心机深沉哪里及得上汉人王猛,眼花耳热后也是指天划地,约为兄弟。王猛顺势说,“我此次远走,兄弟却无什么东西可以睹物思人,未免遗憾”,并送给慕容垂自己生平最爱的一方镇纸以兹纪念,慕容垂大是感动,想也不想就解下自己的家传宝刀送给王猛。
现在这家传宝刀,自然也回到了慕容垂手上,其实现在就跨在他腰间,只是慕容垂每次摸到这把刀,都不免心里颤抖。
而话说王猛得了这柄金刀,他开始了第二步行动。在大军开拔到洛阳的时候,王猛招来了帐下一个叫金熙的小卒,重金收买,让他跑到慕容令的帐中出示金刀,并假传他父亲的话说,“你我父子之所以投奔秦国,无非是避祸而已。如今王猛心胸狭隘,数次想排挤我们,而苻坚表面上对我们礼让有加,但其心实在难测。估计我们父子仍然难免一死,古人尚云,狐死首丘,况且最近听说燕国皇帝于我们走后颇有悔意。我现在已经在逃亡路上了,你不走更待何时?事起仓促,来不及写信,特派人传口信,以金刀为证。”
而年轻慕容令听后,又惊又疑,慕容垂赠王猛金刀的事情他并没有听说,而父亲企图二次叛逃却丝毫没有征兆,但这位来传话的金熙曾经在慕容垂府中打过下手,又有金刀为证,言之凿凿,不由得不信。当时慕容令急得六神无主,又根本无法与千里之外的慕容垂取得联系,思前想后,还是连夜投奔燕国。
王猛等的就是这一刻,刚刚投诚的慕容垂的长子居然跑了,这还得了?不过,王猛唯恐他逃不远,派自己的心腹沿途给他扫清各种障碍,等到他一进入燕国的国境,马上急表上告朝廷,一时朝廷震动。
而慕容垂闻讯,当真是祸从天降,连辩解也不敢辩解,只好率领亲信,仓促出逃,结果在蓝田被追兵赶上,押回长安。慕容垂自忖必死,谁知苻坚居然表示不介意,愿意原谅慕容垂,他立刻赦免了慕容垂,安慰道,你儿子心存故国,本身就无可厚非,我只是为他遗憾而已,更不会牵连到你们这些人。
现在想到这个事情,其实慕容垂心里对苻坚都还是心存感激和愧疚,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对自己,那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老天照应,慕容垂躲过了这一劫,而慕容令就惨了,跑到燕国境内,却发现老爸根本没来,顿时天旋地转,昏倒在地,燕国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二次叛徒当然心存芥蒂,干脆流放到遥远的沙城。慕容令仍不甘心,在沙城组织旧部企图第三次反叛,却被当地官员抓住就地正法。
整个计划之中,王猛几乎什么也没有做,手上就没有沾血,但是他的目的完全达到了,这就是王猛的狠毒之处。
王猛此计虽然最终没有要得了慕容垂的命,但还是葬送了慕容垂的身后希望所在,他最优秀的儿子慕容令。慕容令在沙城组织一帮乌合之众和燕国官军作最后徒劳抵抗的时候,一定还没想明白到底是谁把他害得这么惨,只可惜慕容令英雄一世,却始终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末路穷途来。
慕容宝看着父亲的脸色,再看着父亲一直按按手上按着那把金刀,心里就有数了,他知道,父亲又想起了大哥。
每每此时,慕容宝心里就有些怨恨了。
自己的哥哥的本事,慕容宝不能不服气,而且哥哥当年对自己也不错,被这么给人逼死,自己也感到伤心和愤怒。
可是你既然已经走了,那就在阴曹地府好好呆着呗,哪年忌日也好,清明也罢,弟弟我没有给你上香上供?您老就好好呆着,也可以早点超生不是?
可是您却老是阴魂不散,搞的父亲不高兴,搞的他心里一直也就对弟弟我不信任,您这是何苦呢?
想了想,慕容宝还是轻轻道:”父王!“
”喔,宝儿。“慕容垂看见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孩子,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温暖,他说道:”宝儿,你看!“
他指着北面莽苍的一片,”那里是塞外,我们鲜卑人是从那里来的,可是现在那不少地方,已经不是我们慕容家的土地了!“
”我们入塞了,自然会有人填补上去。“慕容宝说道。
”话是没错。“慕容垂叹道,”我们在草原上牧马放羊,在中原却能绫罗绸缎,自然大家都不想回去,因为过的更好了,可是现在在那牧马放羊的人,却很多过去只能茹毛饮血,他们也觉得现在比过去好呢。“
”父王。“慕容宝决定表现一把,因此把早就从一个狗头军师那学来的话拿来卖一卖,”父王,儿子这些日子读书,发现这些年来,从上古的犬戎鬼方开始,到后来的林胡,东胡,再到匈奴人,到我们,我们在塞外游牧民族,一直都想着入塞,其实这次,好像也是一样。“
“喔?”慕容垂没有想到,儿子慕容宝还有这番见识,也来了点兴趣,道:“你倒是说说看?”
“父王,那中原朝廷强盛之时,尚能主动出击,如两汉击匈奴,那真是杀的天昏地暗,前出塞外,深入漠北,穷追猛讨老实说,如果是面对卫青霍去病,倒是不让人害怕,但是他们有打不完的精兵,有吃不完的粮草,有死不完的战马,咱们在塞外是无论如何拼不过的,所以匈奴人大部分都已经跑到极西之地了。但是儿子这些日子读史书,也知道强盛只是一时的,一般情况下,中原朝廷,主要是扼守北部的一些山地险要,阻挡塞外铁骑,基本上也 将游牧民族的铁骑拒之于长城一线所扼山地险要之外,偶尔渗透进来,也无关大局。若是中原政权衰弱,局势动荡,比如无能的晋国,那么匈奴余孽也好,我们也好,我们的铁骑便有机会透过这些山地险要,也就有机会入主中原。”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也让慕容垂刮目相看,这一刻,他看着慕容宝的眼神非常慈祥!
看起来这个儿子,只是迟钝了些,醒悟晚了些,但是这些话,说的真是颇有洞见啊!
慕容宝看着父亲的眼神,也是大受鼓舞,他接着说道:“父亲,塞外铁骑入内,河北是其南下的一个主要方向。燕山一线也就成为我们抗塞外铁骑南下的重要前沿地带。”
慕容垂似笑非笑的说道:“宝儿啊,现在塞外的,可是云中拓跋部啊,拓跋珪那厮对咱们倒是还算恭顺。”
“不错,他是还恭顺!”慕容宝道,“但是儿子要说,父亲,这个拓跋珪,也是一头狼,而不是一头羊,父亲您千万不能小觑他!”
“小觑那是不会。”
“甚至……”慕容宝想了想,道:“父亲,儿子要说一句犯忌讳的话,父亲千万不要生气。”
“你我是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慕容宝颇为感动,道:“父亲,儿子以为,如今氐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整合,苻宏,苻睿,苻诜各自为战,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说是不足为虑,但是那拓跋珪,儿子认为,他才是咱们真正的心腹大患!”
“你真的这么看?”慕容垂显然有些吃惊。
“是的。”慕容宝点头,“儿子认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趁着他现在羽翼没有丰满,我们提前动手,把他做掉!”
慕容垂惊讶的张大了嘴,确定慕容宝不是开玩笑之后,才说道:“这不行,现在他还算恭顺,我们不能乱来,这样的话,谁以后还敢归附我们?”
慕容宝犹豫了下,才没有继续搭茬了。他知道,现在阶段,如果是父亲慕容垂决定了的事情,那么就就是定了,自己就不宜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如果慕容垂知道,慕容宝之所以这么不爽拓跋珪,是因为拓跋珪拒绝了慕容宝的索贿,而不是因为他真的看这么长远,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但是有时候,歪打也的确能正着,这大概就是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