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黑云褪去,露出森白的冷月,将小院洗的一片凄清。
一只手伸过来,将我从无尽思绪中拉回。手里捏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不仔细看,和知言花一个模样。
是九歌。
我看他,他便冲我笑了笑:“不一样。”
孟词似也从回忆中惊醒,猛地看过来。
九歌把玩着花朵,继续道:“譬如此花,被人折断采摘者鲜艳依旧,而自行飘零凋谢者枯黄脆弱。看似相同,实则不同。”话落,扔了手里的花。
我与孟词皆是一怔。
孟词的瞳孔越收越紧,冷冷道:“今日之事被九歌公子碰上,恐怕在下与舍妹的底细阁下已猜的七七八八。如今阁下为刀俎,我等为鱼肉,要杀要剐,不妨说句痛快话。”
九歌反问道:“今日何事?”
孟词又是一怔,眯起了眼。
这时,一直在九歌身后待命的黑衣刀卫上前一步,道:“公子,留莺阁藐视王法、草菅人命,伤我国师府中人。公子兴师问罪,风鹰负隅顽抗,公子不得已剪除留莺阁,以儆效尤。”
说罢,他拔出刀,砍伤了自己的手臂。
九歌点头,对孟词道:“柳公子说的可是此事?”
孟词勾唇,抱拳道:“香云承情。”回头对我道,“走吧,大白还在客栈里。”
“等一下。”我走到刀卫跟前,卷起他的袖子,在伤口处用寒冰咒为他止住了血。
一回头,却发现九歌铁了脸,阴云密布。
我有点尴尬,道:“这是灵空的法术,只会帮他止血,不会伤害到他的,九歌公子放心。”
他没说话,脸色却更黑了,刀卫惶然埋下了头。我只觉得脸上更加尴尬,便连忙与孟词捻诀回了客栈。
……
黑夜终于过去,火烧一般的云霞低低地挂在天边,满目枯涩的苍茫。
大白怏怏地趴在客栈门口,湿润润的空气在匾额上凝了一层露珠,在清晨微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小二打着瞌睡,晨风吹起账本哗啦啦地翻了几页,又被迷迷糊糊的小二一掌盖住。
孟词在门前顿住,脸色苍白如纸:“九歌其人深不可测,你莫要和他过多接触。”
“小词,他,他毕竟方才帮了我们,你是不是多虑了?”
“多虑?”孟词冷笑起来,“小幽,你有没有想过,寒翕之所以不能来,可能是为九歌所伤;他趁机来此处救下我们,取得你我的信任,日后好将灵空一网打尽?”
“你有没有想过,他与寒翕同为国师府男宠,本是敌对的关系;况且留莺阁的买卖黛媚也参与其中,他何以会帮寒翕担下这吃力不讨好的麻烦?”
“小幽,你还是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
我一下愣住:“我,我……”
大白被孟词激动的声音吵醒,一下子蹦起来:“大娘!”他迎上孟词,“你们回来啦!太好啦!那个老是‘输钱’的也救回来了吧?诶,人呢?回他的那个什么‘虱子’府啦?”
孟词绕开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死了。像寒芳和寒青一样,为寒氏一族……死了。”她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
大白怔了一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许哭!”孟词背对而立,“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才有非常之功,我们走的本就是荆棘丛生之路。倘若,倘若有一日我也去了,你们也不必为我掉一滴眼泪。”
她深吸了口气:“不悲其身死,而忧国之衰……”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凉风习习,吹得小二打了个哆嗦,睁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笑道:“哎呦,客官,您醒啦?”
他拿起肩上的毛巾抽了抽裤脚袖口,跑了过来:“不是小的吹,您绝对是小店开店以来起的最早的房客!今天早膳您和柳公子想点点儿什么?”
账台上的红烛落了一宿的热泪,奄奄一息的火苗发着幽幽的光。
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理会任何人,只想去看一眼寒翕,也不知他的伤严不严重。
我带着大白上了楼,打算关门捻诀混进国师府。
“切,不就是有两个臭钱,看把你能的……哎呦!这不是国师府的九歌大人么,今日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快……唔——!”
“再唧唧歪歪的,老子一拳抡死你!”
是黛越的声音。
“大爷,是昨天那两个人,你不看看?”
想到孟词方才说过的话,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柳姑娘。”九歌叫住了我。
我无奈地回头:“九歌公子一夜奔波,不回府休息片刻么?”
其实,即便孟词不说,我也不想跟九歌有过多接触。因为看见他,我总是能想到那个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半张脸被胎记覆盖、不管什么时候都低着脸、说话比放屁还费劲的吾囚。
他们都一样。都生了一双汇满星河的眼。
来兽渊之前,我和他生死与共十几年,临行时却利用他的信任,偷了他的腰牌,更不要提什么告别的话。
也不知他如今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惜字如金,是不是还喜欢喝我给他泡的大红袍,是不是,还想着我这个不怎么正经的大哥。
九歌微笑道:“我来是想替愿如风道一声平安。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找黛越即可。”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
这家伙果然被孟词说中,我的心思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心思。
黛越握拳垂了垂胸膛:“柳姑娘!有啥事尽管招呼!”
我点头向他致谢,便回了厢房。
我拿出从幽冥带来的药,本想送去孟词房里,但一想到她的心情,便就此作罢。颓然躺在床上,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思绪如一团乱麻。
我翻了个身,大白静静地趴在我床边,没有他的聒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道:“大白,你想什么呢?”
大白抬了抬眼皮,怏怏地回道:“大爷,我,我想二爷了……”他的头埋得更低,“倘若他在的话,‘舒乾’可能就不会死了。”
我黯然:“他现在虽是幽冥王,也不见得一定就有如此本事。”
“才不是有没有本事的事!二爷就算拼了命,也绝不会允许让大爷伤心的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