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烟客对他的师父无尘子的崇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许多时候,他甚至认为,象师父那样通天彻地的人物,不应该是这个星球上的人。而应该是来自具有高度文明外星球。
他的师父共收了4个徒弟:大师兄卫信之,精于太乙雷公式。师弟圣岳,虽也通六壬,但更精于四柱八字。师妹许小欢,也就是圣林的奶奶,禅一师太,精于六爻。他本人,则精于六壬。
24年前,圣林刚出生时,他正好在圣林家,早已知道圣林有此一劫。
因而提前犯了一点儿可大可小的罪——冒充一个老贵族,到兴阳的各部门视察、调研、骗吃骗喝,并故意露出破绽,让警察抓了进来。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圣林到来。
陆烟客初入301监室时,号内正是双龙治水的局面。
东铺或者称东派,以因受贿进来的原省交通厅副厅长为首,其成员多为受贿、诈骗、盗窃、职务侵占、非法集资等智力、经济犯罪人员,又称文派。
西铺或者称西派,以因抢劫运钞车打死2人、伤2人被判处死刑,正等待最高法复核的大黑为首。其成员多为抢劫、杀人、伤害、抢夺、强奸犯罪为主,又称暴力派或称武派。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争夺。这条规律,在看守所也同样适用,而且适用得非常现实而明显。
这里的利益也许很小,但争夺的激烈程度,与争夺一个几十亿元的工程或争夺一个市长职位并无二致。
比如铺位的大小就是如此。
看守所的在押人员睡觉,并不是一人一张床,而是大通铺。如果占的铺位面积大,就可以随意变换睡姿而睡的很舒服。
如果铺位小甚至前胸紧挨着另一个人的后背,就只能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大的利益争夺,自然就是经济利益了。包括钱、烟、酒、食品、日用品等。
低层次的方法是,通过暴力、恐吓、欺骗、怀柔、许诺等手段,将他人的钱物据为己有。
这种方法虽然有效,但是看守所打击得也严厉,所以常常翻船,甚至得不偿失。不是让管教拉出去暴打一顿,就是加戴戒具、禁闭。
高层次的,则需要有管教的合作,用开辟更多财源的方法来做大蛋糕,提高经济总量。
比如在进新人的时候,值班管教有权决定把他收押在哪个号。如果管教把诈骗金额上亿元的20几个人都关在一个号,那么,这个号就一下子成了富翁俱乐部。
他们身后的家人、朋友、部属,甚至暂时还没有进来的同案,这些人送来的钱物,就足以让这个号过上外界人难以想象的生活。
虽然看守所里规定,不允许随便购物,但是,只要出的价钱足够高,总是有人效力的。
如果管教把抢劫、伤害、杀人、强奸、抢夺之类的人都关在一起,这个号自然就是个穷号。是看守所的贫困地区,有时还得看守所进行扶贫。
管教们不得不从较富裕的号里,调剂一些诸如卫生纸、肥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给那些穷号,以保证他们最基本的需求。
试想:如果有钱,还用去偷去抢吗?就算抢劫成功了,又有几个人一天到晚身上带着几十几百万,等着人来抢的。
强奸的就更不用说了,钱多,可以玩儿明星、主持人,退一步,也可以包个姿色不错的二奶,最不济,还可以***。除非有特殊嗜好,有钱人一般都不会去强奸的。
一般而言,富人集中的号,大多秩序较好,比较文明和谐。
穷人集中的号,一是人员多崇尚暴力,二是各种资源也少,所以争夺比较激烈。
争夺的手段,也多以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胁为主,秩序也差。
人员构成的差异,决定了号内生态的差异。
除了生态差异之外,号里的等级差异也很明显。
等级差异也分几种,一是现存等级差异。最明显的体现,就是铺位。以靠内、靠窗、靠角为尊,以靠外、靠门、靠厕所、靠水池为卑。
所谓“一铺挡风,二铺开道,三铺四铺随叫随到,五铺布桌按摩,六铺洗碗掌勺,其余各铺,均是小妖”,就是号内等级的写照。
一铺,就是一般所说的号长,或叫值星、值班员等,各地叫法不同,但本质上,意义相同,就是一个号里的老大。
近年来,在管理上,不允许有这类人的合法存在,以防止出现牢头狱霸式的人物。
但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上中下。即使管教不指定这样的人,也会在一个号内自然形成这样的一个人。
形成的途径主要有四个:一是随着时间而形成,即在一个号里呆的时间足够长,老人儿都走了,其余人都是新来的。
二是通过暴力途径,即最狠最能打得那个。
三是因为金钱或者人脉的途径。
四是管教的扶持途径。
对内,他负责号内的日常生活、作息时间、学习、秩序维护等事宜。
对外,代表本号与管教沟通、接受各种指令,在号内实现政府意图,及时向对方反馈各种信息等。
他的角色,实际上就是政府和在押人员双方公认的隐形号长。
他的另一个主要职责是承担责任,即所谓的“挡风”,负责协调与管教之间的关系,为号内成员争取最大利益。
如各种优惠待遇,出现违纪现象时,尽可能减轻或者免除处罚等。
“挡风”的另一个意义是,为号内最弱小的底层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和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其目的在于:一是可以对管教交代得过去,二是维护号内秩序的相对平衡。
这又分为两种情况,一是防止强者对弱者欺凌过度,导致弱者自伤自残自杀等现象出现。二是防止弱者忍无可忍,被迫反抗,揭竿造反的现象出现。
一铺的地位一般相对稳定,除非号内出现比较大的事故,或者是“做得太不像”需要中途换将之外,基本上都能将位置坐到最后。即送到监狱执行时,不得不离开而止。
离开之前,会将号长职责移交给下一任,但铺位一般不变。继任者和号内其他人员会给予其相应的礼遇,直到其离开。
二铺,就是紧挨着号长睡觉的那个人。
所谓“二铺开道”,很大意义上,就是以钱开道,或者是以关系、背景开道。一般是号里最有钱的人,是号内的金主。
需要出钱润滑与管教的关系,给号内最穷的人以适当的资助,和给伺候自己的人的打赏。
当然,最主要的支出,还是用于一铺、本人以及号内上层集团的奢侈性支出。如烟、酒等违禁品和囚饭之外的食品、饮料等消费。
二铺的地位比较超然,但并非永远稳定。一旦有一天他的钱没了,位子也就保不住了。由二铺沦为小妖的例子,也时有发生。
“三铺四铺随叫随到”,其实就是打手。听命于一铺。
其主要任务有三:一是给新来者以下马威,二是维护号内日常秩序,镇压敢于反抗者,三是对可能有潜在经济能力的人,通过刁难、威胁、找茬等手段,逼迫他们将钱“自愿”拿出来,供养上层集团。
三铺、四铺大多没钱,靠给掌握权力的一铺和掌握金钱的二铺当打手,从上层集团得到一定的实物回报。
但如果出现让管教不能容忍或者激起的民愤太大,甚至背叛号内上层集团,他们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受皮肉之苦,关禁闭的,也常常是这类人。
“五铺布桌按摩”,就是伺候一二铺等上层集团的人,如摆碗筷,铺桌布,按摩,洗衣等。
一般年纪都不是太大,比较干净,卫生,眼疾手快,比较会来事儿。类似于大人物的跟班儿,一般比较得宠。虽不一定有钱,但可以从上层集团那里得到一些残羹剩饭之类的打赏。
“六铺洗碗掌勺”,这里的洗碗,是专指给一二铺等洗碗。至于其他人的碗,则是由自己洗的。
碗,也并非一般的瓷碗,因为瓷碗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打碎了,就成为锐器,可用于自伤或伤害他人。多数时,用的是塑料碗之类的。
掌勺,就是负责接收和分饭的的人。多少有点油水可捞,比如克扣一点儿好饭好菜、多吃多占一点儿,只要不是太过分,一铺大多会对其睁只眼,闭只眼,算是一铺嫡系之中的外围。
“其余各铺,均是小妖”,顾名思义,就是底层。包括无钱、无势、胆小懦弱者、有一点儿小钱但时常接续不上的外地人、农村人、盲流、农民工等。
清理铺板,洗厕所,站岗放哨等最脏最累的活,都由他们承担。如果看守所承接劳务加工的活,他们也是干活的主力。
他们还有一个差事,就是“扛杠”,即代人受过,为上层集团的愚蠢、错误甚至张扬嚣张承担惩罚。
比如,二铺偷着吸烟,被监控室发现,通知管教,要追究责任时,就会有小妖站出来,主动承认,是自己吸了烟,以代替二铺受罚。
受罚,自然就要受皮肉之苦。二铺之所以不能或不愿意受罚,一是出于维护自己地位、面子的需要,二是他有能力为替他受过的小妖给予一定的补偿。
小妖之所以替人受过,一是被逼无奈,二是可以稍微获得一点儿利益。这点儿利益包括一些实物奖励和“讲究,义气”等精神鼓励。
其实,警察也知道这种游戏的猫腻。也知道是小妖在代人受过。
原因很简单,一是在全时空监控的情况下,小妖根本没有胆量做出格的事儿,二是小妖也没有经济能力去做出格的事儿。
但既然有人出来顶坑,也就乐得装糊涂,放过二铺。
警察可以装糊涂,但二铺却不能装糊涂。
过后,他得找管教“汇报思想”,对管教放过自己有所回报。同时,也得对替自己受过的小妖做出一定的补偿。
如果不对双方都有所安排,那么,下次他再犯错时,警察就会变得明察秋毫,公事公办,也不会再有小妖站出来替他顶罪。
二铺的地位看似超然,其实也很微妙。除非有足够的钱,否则,其位难保。
有的二铺,开始时,钱很冲,可是后劲不足。
明白事理的,自己主动让贤,放下身段儿,退到小妖行列。上层集团大多会念着旧情,不予为难,甚至还会多少对其有些关照。
若是钱断了,又不能主动让位,此时,三铺、四铺就出动了。
讥讽、找茬、挤兑、敲打……,把适用于小妖的规则用到二铺身上。
二铺的特权没有了,则求助于一铺,此时,一铺就会变得一碗水端平,做出为难的样子,表示对二铺的困难无能为力,因为规矩面前人人平等。
此时,就连小妖也会有人出来挑战二铺,为了维护号内大局,一铺则趁机将已无油水可榨的二铺归于小妖行列。
看守所和监狱流行“不打馋,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的顺口溜,说的就是这类情况。
在看守所和监狱,铺位,是等级的最直观体现。
只要看一个人所在的铺位,就基本上可以断定,他在这里的地位和生存状况。
当然,特例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时候,的确如此。所谓“打罪靠边儿,大小是官儿”,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此外,等级差别也在其他方面体现出来。
比如,上厕所的优先次序、洗漱的优先次序,活动范围的大小,说话的多少和声音的高低,吃的,穿的,发型等,都可以体现出不同的等级来。
陆烟客虽然没有进过看守所,但对这里的规矩却是早有耳闻。以他的江湖经验和识人本领,一进号,就看清楚了301监室东西两派的大致情形。
于是,他先发制人,对厅长和大黑许愿,说给两人各表示5000金币。
两人嘴上说不要,但心里却很高兴,暗道:这老头还算懂事儿,于是,谁也不提过关的事儿。
至于背监规之类的事儿,也以陆烟客岁数大为由,给免了。第一关的杀威棒,就这样顺利通过了。
铺位,则由大黑安排在自己下手的二铺。吃饭,则是跟大黑一起吃。这意味着,他成了301监室的上层集团。
陆烟客倒也不是怕这顿打,虽然他快80了,但由于常年练气,身体还是很棒的,打几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或只有一些蛮力的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一来他不愿意动手,二来,也实在不在乎那几个钱。能用钱办到的事,就用钱办了。这是他一辈子的风格。
第一步站稳了脚跟,且取得了一个较高的起点,下一步,就比较好办了。
每天中午,当蒋菲菲带人推着车卖菜时,他都会挑最贵的菜,一式两份儿,自己和大黑一份儿,厅长一份儿。
所谓人怕敬,哄死人不偿命,厅长一派对陆烟客也是投桃报李,也时常买些东西回敬。
厅长给的东西,陆烟客自然不能吃独食儿,也是跟着大黑一起分享。
吃人的,嘴短。一来二去,大黑和厅长关系竟然逐渐缓和了。
到管教那里举报对方违纪的现象大为减少,号内的打架骂人事件也很少发生。就连管教也对301监室的转变大加赞赏,即使偶尔有些违纪行为,只要不出大格,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东派、西派此时发现,原来和平的红利确实比内耗和战争要多,所以,对对方的敌意逐渐减轻。
一旦他们开始这样想并且这样做时,他们又发现,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许多所谓的仇恨、误解,只是缘于互相之间缺乏沟通和理解。
一个月后,大黑的死刑复核下来了。
执行注射的前一夜,大黑将他的位子交给了陆烟客。晚上,全号守夜,为大黑送行,东西两派也彻底和解。
厅长采办了烟酒、水果、熟食、饮料等物品,就连小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酒,抽了两支烟。
为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守夜,是看守所的传统。只要不出现闹号、脱逃、打架、死刑犯自杀等极端情况,即使有些过分,警察一般也不会太过干预。
同号犯人陪伴死刑犯轻松度过人间最后一夜,既是对死刑犯的人文关怀,也有利于他的情绪稳定,防止自杀等极端行为的发生。
虽然结果都同样是死,但法理上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从看守所的角度说,在押人员自杀,意味着管理上出现严重漏洞,是监管事故,相关人员属于重大失职,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从法律上说,自杀是罪犯自行结束生命,是逃避了法律的制裁,法律的惩罚目的,没有完全实现。
大黑死后一周,厅长的二审裁定也回来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其主刑是无期徒刑,附加刑则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第二天,老婆带着两个法官来到看守所,要和他离婚。
厅长二话不说,痛快签字,前后不到5分钟,连老婆解释离婚原因、表达歉意的话都没听,就回到号里。
被送往新入监监狱服刑的那天,临出门时,这位前司法厅厅长留下一句话,让301号的人不胜唏嘘。
“全省的监狱,都是我在厅长任内升级改造的,现在。我要去体验一下,我的政绩到底如何。难友们,我先行一步,有缘监狱相见。”
类似厅长这样的告别,每隔几天,就会在看守所出现。或者是抓错人了,或者是罪行明显轻微,达不到起诉标准,或者是免于起诉的。这些被释放的人,自然是极为幸运的。
不过,这样的事儿,并不是经常发生的。最多的,还是被法院判决有罪后,从看守所移送到监狱的情况,这才是看守所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