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默……”
游默听到一声模糊的呼唤,像雾像雨又像风。
他的眼睛睁不开,他的双唇紧闭着,他的脸浸在清冽的水里,他整个人宛如一株倒扣在湖面上的荷叶。
手脚无力,肌肉紧绷,除了耳朵之外,全身上下的组织器官都已停摆。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但偏偏,逐渐清醒的意识告诉他,他还活着。
滋——滋——滋——
是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
青草摩擦鞋底,步伐稳健轻盈,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他身边停下。
仿佛春蚕咀嚼桑叶那般,又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后,他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身旁。这一定是个女孩,因为他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馨香。他不确定自己的鼻子是否活了过来,并且做出了客观正确的判断,但那种从身体或头发上散发出的迷人馨香绝无可能来自一个虎背熊腰的糙汉子,绝无可能。
如果真正糙汉子,他决定自剜双眼以谢天下。
“嗨……你该醒醒了。”
是女声。
他暗自庆幸,自己的眼睛是保住了。
从音色和音调上判断,是个年轻女孩无疑。
可到底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浑身上下不得劲儿又是怎么回事?
扑通——
一只手掌伸了下来,抓着他的后脖颈用力一拉——
他连喘粗气,睁开眼睛,从窒息状态中清醒。
呼——呼——呼——吁——
新鲜空气陡然灌入两肺,他的心脏咚咚跳如战鼓。
一摸脑袋,没有水。再摸双脸,完好无损。再看身下,蓝白相间的奇幻学院制服洁净如新,根本没有被弄湿。
嗯?真是见鬼了!他暗自困惑,刚才明明感觉有水,这会儿却什么都没有。
银色的光软软伏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蜡。他发现自己坐在一片青翠葱茏的草坡上,正前方的高处有片发光的大圆盘,神似十五的月亮。他能看很远,但视野尽头却是连光都逃不出的黑暗。他的头顶有一束暖光,这让他莫名感觉正坐在舞台中央,很可能刚刚还表演过什么独角戏,而此刻正值谢幕退场。
不,不是独角戏。
此时,他的左手边,离她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眉似柳叶,脸如鹅蛋,肤色白净,轮廓鲜明,后撑身体的同时还正偏头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
于是,一阵春风从他的眼耳口鼻灌入,又从他的后背飘出。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比在奇幻世界里泡温泉还爽,而带给他强烈舒爽感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女孩的微笑。
“嗨……见到你真好。”女孩礼貌地打招呼。
游默举起右爪,木纳地招了招,“嗨……”
他说不出话来,主要是因为他的脑海里没有存储任何有关这位女孩的记忆。女孩看上去比他大一点,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红白灰三色相间的格子衬衫,脖子上那条看似平常的项链显得格外不平常。天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一对顶级模特才有的长腿,脚踝之下,是一双不染尘埃的白色平底鞋。
云岭大学的女大学生?应该是了。在云岭地下城,一般拥有类似简约清新气质的女孩,都在云岭大学艺术系。可又不对。这个姐姐的眼神比一般女大学生都要沉稳内敛得多,仿佛一个穿越千年历经万世的旅者,又像是时光流错红尘不染的神佛。
“你是……”他生硬地歪着脑袋,等待对方主动揭开心里的疑惑。
可对方只给了他这样一句话:
“我是你的守护者。”
“守护者?”
“我是灵族的守护者,自然也是你的守护者。”
“灵族?”他被这两个字惊到了。
女孩微微点头。
“你什么意思?我跟灵族……有什么关系?”游默瞪大眼睛,抬头四顾,“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女孩坐直身子,左膝微弯,双手轻轻环抱在膝前。
游默糊住了。
“这里是云岭地下城?看着不像啊!”
“当然,”女孩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准确来说,这里是我们离开之前的云岭。”
“离开?谁离开了?”游默的眼睛越瞪越大,内心也越来越惶恐,“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没有系灵人帮你系灵,这一切对你来说,确实太玄幻。虽然你还没有准备好,但没关系,接下来,我会慢慢引导你,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灵族人。”
“灵族人?”游默心口一凛,忽而又笑了,“姐姐你别说笑了,灵族早在我出生之前就被灭族了,哪里还有灵族人?再说了,灵族这个词在云岭地下城是禁忌,妄谈灵族的人搞不好会被抓去蹲大牢,据说大牢里的饭超难吃的……”
女孩嘴角弯弯,笑了,“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游默眉毛一挑,“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不要乱猜女孩的年龄,你爸爸没有教你么?”
“我爸爸独身了十五年,你觉得了呢?”
话音一落,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你还挺幽默。”
游默梗梗脖子,“谢谢。”
“还有点滑头。”
“呃……”
“不过,挺不错,看得出来,游移确实是用心培养你的。”
“可不嘛……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他儿子,还是他的童养媳。”
女孩哼哧一声,又笑了,“你平时都是这么怼你爸的么?”
“哪敢呐……”游默摇摇头,目光往前方一挑“顶多在他背后说几句坏话。”
“你这么怕他啊?可据我所知,他从没有揍过你欸?”
“他用的都是冷暴力,比拳头狠多了。”游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找人申诉一番,“你不知道,这些年我遭受过的摧残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我如果不听他的话,或者做错什么事,他就把我扔进小黑屋,不给吃饭,也不让其他人跟我说话,连我姑姑劝都不行。他也不怕我得忧郁症!”
“那你抑郁吗?”
“曾经非常抑郁。”
“后来呢?”
“后来……就习惯了。”游默拧了拧脖子,这才反应过来跑题了,“咦?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
但其实并没有跑题,这正是女孩想要了解的内容,至少听到这番话,她对游默这个才十五岁的小孩也就放心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女孩从草坡上站起。
“嗯?”游默仰头看着她。
“不要怨你爸。你的遭遇,其实都是我们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