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电影院,大屏幕上正在上映一部动画片。
脚踩风火轮的孩子和脑门儿有的角孩子,在一片浩渺的沙滩上,互换了真心。
秦欢乐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叨米的小鸡,这实在不怪他,只怪这里的环境实在太适合睡觉了,而且长久累积的职业伤害,让他养成了只要有一点空隙,就能抓紧时间睡一觉的习惯,别管单腿儿站着,还是下巴搭在碗沿儿上,就跟一看见草就狂塞的沙漠骆驼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环境下,生理机能都自带了“囤货”属性。
影院里的人随着电影情节哄堂大笑。
秦欢乐一个激灵醒过神儿来,甩了甩脑袋,意识回流了几秒钟,才理清了“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问题。
他偏过头向身边看了看。
最靠近他的座位上是空的,座位上放着“水晶肴肉”,再隔壁的座位上,坐着身型挺拔的颜司承,只不过再细看就会发现,他身板坐的笔直,眼睛却是闭着,只不过睡相更文明,不像秦欢乐松散的像一滩芋泥。
秦欢乐的负疚感突然就没有那么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吃也吃了,浪也浪了,也差不多该回市局卖命去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提前和颜司承打个招呼,但看他睡的香甜,眼睛弯了弯,轻手轻脚的把小飘塞进口袋里,猫着腰,从电影院里面钻了出去。
站在马路边等车,手机响了一下,拿出一看是条信息。
刘茗臻和他说,想和他谈谈。
正好,他也有一些话想和她谈谈。
他两手摆了摆,这才发现刚刚颜司承给他的那个装“脚”的纸袋子还团在口袋里,没来得及扔。
他拿在手里,几次想扔,都忍住了,直到坐在出租车里,闲来无事,才将袋子展平,一点点捋顺,手下隐约摸到一个指甲大小的凸起,不禁一愣,忙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向下倒在掌心上。
借着车内的幽光,他看清掌心的小玩意儿,是一枚铜印章,印章还没有篆刻,样子也普通......秦欢乐眉头紧锁,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以及颜司承专门送来的用意。
打哑谜似乎是他一惯喜欢的方式,可是也侧面证明了他做事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秦欢乐盯着这闪闪发亮的小东西,试图以颜司承的视角去看待这其中的关系......小飘的脚是在洗笔湖丢失的,颜司承能找到它,势必是再一次返回了案发现场,而在正常情况下,那里现在应该仍然拉有警戒线,更有校内安保监控的全天紧盯,颜司承要是想找到什么,恐怕是避开了相应的区域......
那会不会是......秦欢乐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封锁区域以外的地方,施害人遗落了这个,颜司承才专程送来提醒自己?
那自己又该怎么上交呢?真要是作为正规渠道获取的证物,应该是在犯案现场被发现的,才算真正意义上的严谨证物链,眼下不明不白的拿出去说,瞧,我兜里有个证据,不是我在现场发现的,是吃汉堡的时候自己蹦我口袋里的,嘿,看肖局不大嘴巴把他扇到北极去!
哎呀,真是头疼,这颜老师有时候真像个万恶的神棍!
刘茗臻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走廊里微微有声响,她猛的一转头,侧耳细听了一下,又垂下肩膀,敛下了眼睑。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向她靠近,刘茗臻忙站起身,一把拉开了房门。
秦欢乐还没等举手敲门呢,就被门里的一只手,一把攥住衣领,拎进了房间。
刘茗臻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孟金良,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孟金良表情略显尴尬,两人面对面站了几秒,毕竟现在属于敏感期,被太多人看见了也不好。
刘茗臻向里面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个身位。
孟金良顺势侧身挤了进来。
刘茗臻有心事,抱臂背身站在了桌前。
孟金良也能感受到她情绪不好,将手里的大纸袋放在了她旁边,“嗯,那个,”他活动了一下舌头,“里头有点儿零食,还有点儿洗漱用品和化妆品,都是你平常用惯了的牌子。”
刘茗臻费解的转过些头来,“我用惯了的?你怎么知道?”
孟金良心尖凉凉,正所谓喜欢一个人,就会恨不得想要知道对方所有的一切喜好、厌恶,就会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那个人,这样在午夜思念暴起的时候,才会有刹那错觉,那个人与自己同在。
他没有回答这个无从答起的问题,眼角两边却诡异的现出一抹绯红,蚊呐着说:“里头还有一套内衣......你、你有需要的话,就、将就着用吧,我走了。”
他有点儿像逃兵。
“等等!”刘茗臻却在后面叫住了他。
孟金良手都碰到门把手了,狠狠挤了下眼睛,心说大姐诶,都说穷寇莫追,我都落荒而逃了,你就结坡下驴,不是挺好的嘛,现在也不是掰扯两人之间事情的时候啊!
谁知刘茗臻语调中竟然带了一丝隐隐的请求,“孟队,我想和秦欢乐聊聊案情相关的想法,行吗?”
孟金良心里就跟蒸塌了的发糕似的,全无了后劲儿,转过头劝导道:“茗臻,你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等张辉案那边有了明确的线索,你这边才算真正安全了。”
刘茗臻忍不住上前了一小步,“那、我和你谈谈行吗?”
孟金良还当她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或埋怨,叹了一口气,“茗臻,我答应你,再给我一天,我一定能找到突破口!你......早点休息。”
他说完,收起眼里的不舍,走了出去。
隔壁的值班室,秦欢乐不解的看着掐腰的龚蓓蕾,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你这一阵儿一阵儿,咋了,值夜班累出精神分裂了?”
龚蓓蕾将他从头到尾、从前到后的扫描了一遍,看得秦欢乐直发瘆,两手交叠护在胸前,侧身避了避,“女流氓啊你是!”
龚蓓蕾痛心疾首的摇头,“老秦,你变了!”
“咋?”
龚蓓蕾“哼”了一声,“不是找蛋糕去了嘛,”她伸出手指按在秦欢乐鼻尖上,瞪圆了牛眼,“你编,你编!你敢说你没有?我不管你找蛋糕干嘛去了吧,可总过得给我带一块半块的回来吧,哪怕是你吃剩的,也算是你的心意呀!”
“哟!”秦欢乐这也才反应过来,不怪花骨朵儿矫情,以前自己吃着点儿啥好吃的,还真会不自觉的搜刮些,打包回科里投喂那俩......这习惯,从啥时候开始,突然就变了呢。
龚蓓蕾看他表情快速转变,还当他私藏逗自己,一窜上前,就去掏兜,“你是不是逗我呢,你是不是藏着了,等我不高兴了,再拿出来哄我?是不是?是不是?”
秦欢乐左闪右避,却也难免顾此失彼,“别闹!别闹!授受不亲!”
龚蓓蕾身手矫捷,一把拽出了他口袋里的纸袋子,忙乱间倒置过来,里头的东西“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弹滚出去。
两人都愣了一下,又一起追上去。
“别动!”龚蓓蕾一把拽住他的手,高喊了一声。
秦欢乐心思一转,果然没有动手,只是试探的问:“怎么?”
龚蓓蕾捡起印章,擎在掌心,举到秦欢乐下巴底下,“老秦,你跟我说实话,你不会是在派出所待的无聊,被富婆包养,兼职去当小狼狗了吧?”
怎么又是“包养”?
秦欢乐眉头一动,不正经的笑道:“富婆不如你,你得天独厚、近水楼台啊!你也给我一个一样的,哥哥这儿肯定先紧着你!”
“别逗了你!”龚蓓蕾斜了他一眼,“这可是延平商业银行的高级VIP客户才有的保险箱钥匙,我那点儿工资,都不够买钥匙材料的。”
“这是钥匙?”秦欢乐看着这奇异的造型,不知道该拿什么部位往锁眼儿里插。
“阶级差异了吧!”龚蓓蕾用指尖捏起这个小东西,指着圆形的平面,“看见没,这下面是特殊的微芯片,你这么肉眼看是看不出来的,得到相应的保险箱,才能各种虎狼操作,哈哈,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具体怎么搞,不过话说来,你这是哪儿弄来的啊?”
秦欢乐一把将钥匙包入自己的掌心,挑了挑眉头,笑道:“等哥哥拿到卖身钱,就来包养你!”
“切!”龚蓓蕾拽着他的袖子,“你睡一天了,快来帮帮我,我做筛查眼睛都要瞎了!”
秦欢乐往后扽了一下,“等等,我要去见见刘科长,我......”
“你可歇歇吧!”龚蓓蕾嫌弃的瞥了他一眼,继续强行向前拖拽,“孟队特意在对里三令五申,让大家为了刘科长好......总之你别专门往钉子上碰行不行!”
“那小黄......”
“小黄说他问得是科里的设备问题,没说案情!行了,快来帮帮我吧!”她不由分说,直接拉着秦欢乐回了办公大厅。
第二天一早,张辉的妻子,延大的杨老师家厨房,突然失火了。
所幸发现的及时,火势被及时的扑灭在厨房范围内,并没有造成更大损失。
杨老师神情恍惚,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垂泪。
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很容易让人顺理成章的想成,是一个失去丈夫的伤情妻子,在烹饪时走神儿,才造成了火灾。
可因为某些不言自明的原因,孟队听闻了这件事,第一时间派了技术科一个同事前去现场。
同事报告说,从现场的焚烧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并不是如同杨老师自己所说的,在做饭时走神儿,使明火点燃了旁边电饭煲连接线才导致的。
因为他在洗碗水槽下水管道端口的漏槽里,发现了大量相纸类未焚烧充分的残渣,堵塞在了那里。
相纸?难道是照片?
在现场的同事就此问了杨老师,她却“哇”的一声哭出来,说烧的是自己和张辉这些年的合照,早上无意中翻看了一下,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时万念俱灰。
即便在《消防法》中,“在火灾扑灭后,为隐瞒、掩饰起火原因、推卸责任,故意破坏现场或伪造现场的”,都还不算构成犯罪行为,更何况这种主观性极强的情境,又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杨老师自己咬死不承认,别人还真拿她没什么办法。
“她烧东西,烧照片?会不会是在掩饰什么?”这是孟金良的第一个反应。
秦欢乐在旁边眼睛叽里咕噜的转。
孟金良实在看不下去了,“有话就说!”
秦欢乐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他此刻在这里的身份十分勉强,要没有孟金良的“命令”,还真不好开口。
“这儿没有外人,我就不见外了啊,”他舔了舔嘴唇,“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非实名制的电话号,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和张辉联络紧密是不假,可上面的备注名......先不管是不是张辉为了糊弄老婆,可说看见上面备注名是刘科长的,只有张辉老婆一个人啊,这......难道不是她想说谁就说谁吗?再说他的手机局里也拿回来了,花骨朵儿不是说,刘科长备注名的下的电话号码,是她本人的嘛,张辉事发当晚十点左右还打过呢!”
孟金良耐心听完,眼里却难掩失望,“可这也不能证明杨女士就是撒谎了。”
秦欢乐交替着吹鼓两腮,“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事情有蹊跷,技术科至今也没从张辉案的现场发现一丁点儿施害人留下的痕迹,如果说对方......”如果颜司承没有给他那把钥匙,他还真不会想到耿强的案子......会不会......他斟酌着用词,“会不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会不会是团伙儿作案?”
孟金良想了想,“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会吗?毕竟从现有已知的情况来看,张辉当天晚上的行动,更像是临时起意,这样的可控性太小,团伙也不现实,目标太大......”
秦欢乐腹诽,那是你没看见那位以一敌百的狠角色!
正说着,小吴抱着一沓资料走进会议室,“孟队,在延大走访的同事,根据同学和老师的反馈,发回来几个在上个学期,和金维走得比较近的人的名字,其中大部分是他同班的,还有几个是社团认识的,目前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太大问题,不过他们提到了一个人......”
“谁?”孟队看他。
小吴顿了一下,“是张辉!金维宿舍的同学回忆说,在上个学期,有一段时间,他突然对高年级的选修课很感兴趣,兴致勃勃的旁听了有一两个月。”
孟队不禁站起身来,声音紧绷,“他和张辉......”
“那倒也不是,”小吴脸上也现出疑惑不解来,“那个同学回忆,金维最初回宿舍时无意中说过一次,他去听课,是因为觉得那个助教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