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换了宿舍,宿管阿姨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呢。
第二天一早,就冲到二楼去探看,敲了敲门,耳朵贴在门板上,里头半天没有声息。
昨天她搬家搬的仓促,还有不少东西没有挪下来,阿姨想了想,又往四楼去看。
时间还早,天才刚见亮,走廊里还很幽暗。
宿管阿姨在411门前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掏出一盘钥匙,找到对应的,一拧......安静的走廊里落针可闻,她不觉咽了一口口水,心脏跳到嗓子眼儿,轻轻一推......
“啊!!!”
一样的死法,一样的造型。
陈茜被衣架吊在棚顶钢架上,周遭被褥衣服,杂乱无章的在她身下围成一圈,堪堪可以看出一个“口”字。
她脚下倒着一个矮凳,脸上带着不甘的惊恐。
宿管阿姨受了大刺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摸爬逃离,这下彻底精神崩溃了,也顾不得什么工作职责,上级压力,哭喊声直冲云霄,惊碎了两栋楼的浅梦。
在警局一轮详细的调查过后,得出的结论与袁蓉蓉一般无二。
这倒是也有迹可查:她是之前的投诉人,又没头苍蝇似的四下打探过袁蓉蓉的事,而后还和宿管阿姨吵闹着要换宿舍,被一个路过的男生碰巧听见,一系列操作下来,可见是心理压力实在不小,再加上自身的学业的问题,总之倒也合情合理。
“现在的孩子啊,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小了,遇着点儿事儿就了不得了!”连约莫着听说了这件事的肖局都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脚踢在亲儿子屁股上,“你给我皮实点儿!”
学校这回想藏也藏不住了,将住宿的学生们彻底清了出去,辞退了那位宿舍管理员,将三省楼外头落了大锁,自此不再使用了。
这些事,影影绰绰的,秦欢乐也知道了。
那天他在颜老师家昏昏沉沉、断断续续的睡了三天多,时不时还要发些热。
颜司承倒是没有嫌弃他,不时送些粥汤热水到床前,还几次提议要送他去医院,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脑子里像打碎了酱缸,混沌黏稠,一手一脚的挣扎,如同深陷在无垠的沼泽。
他只知奋力拨弄,跋涉着朝着前头的一点萤火,不停的向前。
那火光如豆,伴着红晕,恍恍惚惚的像被人提在手里,又刻意保持着距离,如同专为引逗他向前,给他一点儿希望,却又触不可及。
偶尔醒来,也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眼睛一阖,又无缝连接的陷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这睡着可比醒着还要疲累,全身酸痛难忍,痛苦到极致,全身筋骨都像被车轮碾轧过,又重新连接生长过一轮。
一头猛兽在胸口张狂嘶吼,他越是对抗,越是动弹不得。
秦欢乐猛的睁开眼睛,从床上大汗淋漓的坐了起来,那虚白的影子也穿体而过,化为无形,与他融为了一体。
“不得了、不得了!”秦欢乐大口喘着气,“再睡下去,我就快成植物人了!”
颜司承正走过来看他,见他醒了,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一缕暖阳将窗外护窗栏杆上曼妙的铁艺蔷薇拓印在了地板上,如同春天提早到来了一样。
秦欢乐只当自己是最近一段时间四处奔波,身体透支的过甚,也没有多想,只是懊悔好不容易放几天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睡梦里虚度了过去。
唯一欣慰的只有如此一来误打误撞,倒是把颜老师家的床先给睡熟了......他猥琐的想。
春叔告诉过他,自己在东南亚的一个原始部落里,看到过他们吊在山崖间的悬棺,棺里的尸骨都被棕榈叶折包成一个个首脚相连的椭圆形形态,只因他们相信宿命轮回,人的魂魄周而复始,终有一日会再次以其肉身莅临重生。
这和衔尾蛇有异曲同工的意味,会不会太过巧合了?
也许有机会知道这一切的,只有颜老师,可他嘴紧得像河蚌,像撬出一两句真相还真不容易。
这事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
他告了叨扰,从颜老师家告辞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报道延平大学先后两名女生不堪学业重负,上吊自尽的新闻。
“舆论都在声讨如今的教育体制,你怎么看?”颜司承送他出来。
秦欢乐自嘲的笑一下,说:“空谈无用,要是真有比现有更好的更公平的教育体制,不是早用上了,我水平低,评论不了这个,只是觉得大家都喜欢看水面上的冰山。”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回全身上下是彻底通透了,看来我也真是上了岁数了,以后得适当的跟着电视节目里的专家们养养生了。”
“你如果真有这个想法,我可以义务监督你,不过除非你彻底告别现在这个职业,不然也就只能是冰啤酒里泡枸杞,自己骗自己。”颜司承揶揄道。
“哈哈哈,颜老师也会说俏皮话儿了,”秦欢乐一开手机,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提醒就争相恐后的蹦了出来,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龚蓓蕾,内容从热情拜年,到气急败坏,实在有点儿惨不忍睹,秦欢乐表情都有点儿狰狞了,草草的又道了谢,“回见啊颜老师,闲得时候来所里,下了夜班,请你吃宵夜。”
颜司承眉眼弯弯,和煦的点点头,一直看着他走远了,表情才清冷下来。
就从秦欢乐昏睡的第二天开始,他去地下室看过了,那犹如地图的蜿蜒脉络,赤红如沸的滚滚向上,又燃腾了好大一截。
那些秦欢乐在梦中百般挣扎无法安稳的时刻,他手背上的疤痕也跟着亮红跳动起来。
颜司承就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那只手,摩挲着上面的微微凸起......
该来的,一定回来吧?
就快要立春了,心里觉得暖和,打在脸上的风也不那么硬了。
秦欢乐连家也没回,直接奔着派出所而去。
手机里有一条转账信息,还好春叔尚算有点儿良心,居然还在卡里给他留了十五块六毛钱,没有转的毛干爪净,让他吃几天西北风度日。
咬紧牙关忍到初七,所里就发工资了。
公交车已经通了,不过还没什么乘客,他孤零零的坐在车上,很有一种包车上班的豪迈。
“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刚说了包车,哪儿来得人啊?
睡迷糊了吧,他抱着臂想再来个回笼觉,可却像打了咖啡吊瓶,精神到近乎亢奋,只得放弃。
潘树已经来上班了,这两天没什么大事情,每天出警个三五次,也不外乎就是哪个人在亲戚家喝多酒找不到家了,哪个倒霉熊孩子放炮炸到老太太家猫了,鸡毛蒜皮,没个正经事。
桌子上散了一盘糖果花生,是一个群众热心送的。
潘树抱着一个茶杯站起来,热情的迎过来,“来了小秦,这几天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想让你来家里吃顿饭呢,也没找着你。”
秦欢乐冲进去就来个热情的拥抱,才搓着手笑道:“想死你了潘哥,身体都好利索了吗?嫂子好吗?我一个哥们儿,嗨,别提了,把我灌酒灌的都糊涂了,”他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事先就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暗自庆幸自己鸡贼留了一手,下手比春叔早了一步,“给我大侄女的,还说初一要去家里拜年呢,也给耽搁了,你给好好带回去吧。”
“这可不行,”潘树放下茶杯一推,“你上次不是都给过了嘛,用不着这么客气。”
“不多,就二百!”秦欢乐笑着往他怀里揣,“就取个喜庆意思,你别拦着挡着的,又不是给你的,给孩子的!”
这话说得潘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心里想着回头让媳妇儿在超市给留点儿好药材,带给秦欢乐补补身子,手里向红包上一摸,却感到一阵异样。
他顺手将红包掏出来,就看见红包下面还垫着一张白纸板,也没什么形状,三圆四不扁的,“这是?”
秦欢乐顺着他的话往下扫了一眼,眼睛不禁也瞪大了,忙接过来,这不是除夕夜,他开玩笑似的还给颜司承的那个“水晶肴肉”嘛?怎么又回自己兜里了?
他蹙蹙眉头,我在手里,寻思着颜老师这人也真是小气,不过一个玩笑,看不上丢了就完了,何必非得这么执拗的再还给他呢,大写着赤裸裸的嫌弃啊。
“老潘,来,有点儿事儿!”隔壁屋里有个同事喊了一声,潘树忙起身过去。
独留秦欢乐闷闷不乐的坐在凳子上,掏出手机,又扫了一遍手机里的信息,看到有必要的,还要回一条迟到的拜年短信,老孟的、花骨朵的、刘法医的、小吴的......就是没有......厉宝剑的。
默默了一会儿,还是掏掏耳朵,拨出一个电话给龚蓓蕾,还没放到耳边,就听见里头一声尖锐的咆哮,“秦欢乐!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又浪到哪里去了!我大年初一拎着一包吃喝在你家楼下等了你仨小时!脚趾头都冻出冻疮了!”
秦欢乐脑袋嗡嗡作响,本能的躬身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花奶奶,明天就给您老送冻疮膏去......”
“诶!”身后有人轻轻的拍了他一下,那种轻,像软风,不带任何实质。
秦欢乐还在安抚龚蓓蕾呢,敷衍的快速向旁边转了一下头,什么都没有......“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等我发了工资,就请你吃麻辣烫行吧?请两顿!”他边说边朝着相反方向又转了一下头......
“你就跟麻辣烫干上了吧......老秦!老秦!你说话啊,喂?你又干嘛呢?别以为你装丧尸就能躲过......老秦?”
秦欢乐直接挂掉了电话。
几乎下一秒,龚蓓蕾的信息就发了过来,“秦欢乐,你大爷的!”
可是秦欢乐却全然没了和对方逗咳嗽的兴致。
他脸上怔怔的,看着身后墙角处立着的一个赤脚的白发女人......
“您、您哪位啊?”秦欢乐不自觉的有点儿打磕巴,这女人无论出现的形式,还是时间地点,可都有点儿诡异过了头,实在是不走寻常路啊。
那女人赤着脚,往上一条碎花连衣裙,却没有腿,肩膀到头中间没有脖子,也是空洞的,秦欢乐甚至能透过那里看到后面那面墙上老宣传画留下的粘痕。
女人怯怯的看着他,眼里却全是迷茫,没动,也没说话。
“小秦,年前所长给每个人发了十张电影票,也给你留了,给你,给......”潘树大步走进来,就看见秦欢乐像被踩了尾巴的夜猫子似的,“嗷”的一声跳起来,朝着他摆了个李小龙似的造型,五指成爪,在空中一顿抽筋似的划拉。
秦欢乐是给吓了一跳,拿后背尽可能的挡着后面的女人,就怕吓着潘哥,潘哥可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如自己那么抗造。
潘树眼神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一遍,狐疑的偏着头把电影票放在了桌角上,试探的说:“所里没事,我要去外头给我女儿买个东西,要有任务你就给我打电话,你......能行吗?”
秦欢乐看了看潘树,又回头看了看那女人......靠!真的还在啊!
他大张开五指,在空中对着潘树眼前的方向晃了晃,又朝身后快速的瞟了一眼,“潘哥,你看这是啥?”
“这是......”潘树被他的无厘头弄得也有点儿愣,“你的手?”他自己也不确定了,又越过他的手往后面看了一眼,“还是墙?”潘树走上前拍了拍秦欢乐的肩膀,眼神渐渐带了关切,“听说你在市局的这次任务中也是负伤了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后遗症?这会儿没事,要不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秦欢乐知道自己脑袋没有被门挤过,赶忙挤出一脸笑,拥着潘树往外面走去,“我没事儿,和你逗焖子呢,你快忙去吧,是好好等着用的吧,别耽误了,所里有事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潘树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秦欢乐的笑意一瞬间砸到了自己脚面上,转回身,一把关上了门,反锁了还不行,又拿了把木凳子抵住了门,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双臂抱在胸前。
“能不能说说了,您哪位啊?”
女人支离破碎的身子往前头迈了一步。
秦欢乐跟着一咧嘴,都怕对方一个不当心,把自己那点儿零件给晃散架了......哦,敢情在公交车上,也是她推得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