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乐刚刚不过是随手向窗外一指,意图在于先稳定住这位陈女士的情绪。
至于颜司承此刻人在哪里,到底会不会来,他完全没有把握。
毕竟自上次“跨年”爽约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过联系了。
秦欢乐无暇他顾,趁着陈女士情绪尚算稳定,佯装着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腕,“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你要是不介意,我能不能先看看你那顶假发?这样等下我的朋友过来了,我也才能解释的清楚。”
陈女士双手按在耳朵上,一副掩耳盗铃的样子。
秦欢乐用眼神示意徐医生,对方倒是领会的快,赶忙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狼狈的翻着家里各个抽屉、柜子,不多时从床底下拽出一团棕红色的玩意儿。
那团假发早已经被蹂躏的再无柔顺的手感和时尚的造型,乱乱糟糟,只剩毫无生气的一团。
那位徐医生刚一拿到,就仿佛手中捧着一块热碳,多一秒都不愿停留的朝着秦欢乐一抛。
秦欢乐接过来,快速在手里掂了掂,和市面上出售的那些倒是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他手指暗自碾动了一下,心里头不觉泛起一丝异样。
再信马由缰的顺着发根像内里逐一摸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也忍不住低头仔细端详起来......
假发内部并不是惯常那些便于佩戴使用而嵌制的纤维纱网,而是......
是头皮!
真正的、人的头皮!
不是硅胶,也不是仿生材质!
他内心瞬间山呼海啸起来。
谁会出卖这样的假发?谁会连头皮一起剥下来出售!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惊魂未定的神情一时没有收敛,过于外放,以至于被陈女士敏锐的察觉了,她盯着秦欢乐手中那团火焰一样的暗红,随即惊声尖叫起来。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缝隙,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却是潘树,他无害的脸孔上满是最容易取信于人的淳厚。
一屋子人都将目光锁向了他的身上。
潘树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位老师有点儿腼腆,他就在楼下,可是不愿意上来,想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你们用电话沟通,或者你们下去说......他说他以前也解决过类似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话由一起,秦欢乐就知道颜司承根本没来。
不管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换了潘树来当说客,就说明至少龚蓓蕾还在外面尽着一切努力。
秦欢乐快速从怀里掏出手机,捏着边缘向前递了递,“他性格就这样,你别见怪啊,我也觉得,不然就电话里说吧,如果他说的能让你满意了,你们再面谈,怎么样?”
只要她伸手过来,秦欢乐自信一定可以将她从窗台上拽下来。
可陈女士只是淡漠而空洞的扫了室内环境一眼,甚至视线直接从秦欢乐和徐医生的身上跳开来,也不再多话,眼睛微闭,软身反向朝着窗外倒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徐医生愣在当场,喉咙里连一个变调的音儿也发不出来。
秦欢乐却早有防备,在她显露出决然的一瞬间,手急眼快的扑身向前,如同刚刚在脑中预演了不下十遍的动作,分毫不差的紧紧攥住了她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手腕。
却猝不及防的被惯性带着一起冲出了窗外。
他攥着对方的手腕,自己的大半具身体都倒吊在窗户外头,唯余一双腿卡在窗框上,被及时扑上来的潘树死命搂着。
几息之后,门外又冲进来几个待命的同事,帮着拉拽固定住了秦欢乐。
楼下那户人家早己经被征用,见此情形,五楼的窗户霎时一开,一个探身出来的民警带着安全锁,预备从这里拉陈女士回室内。
这么个猴子捞月似的造型,既危险又尴尬,可现在所有人最担心的,却是陈女士会不顾安危的奋力挣扎。
冷风不合时宜,往脸上一个劲儿的抽打。
陈女士突然睁开懵懂的眼睛,和拉着自己的、脸控的就快爆血管的秦欢乐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嘤咛了一声:“我......这是怎么回事?”
秦欢乐还没说话,她果然尖叫起来,身体不住的扭动,话中之意却与他们以为的背道而驰,“老公,老公救救我,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救命啊,救命啊!”
徐医生听到这儿,又不能越过救援人员上前,只能站在一把木椅子上,手足无措的喊着,“我在这儿呢,老婆,我在这儿,你别害怕,配合,啊,配合,别乱动!”
夫妻俩隔着人海,彼此泪眼婆娑,那股子悲情劲儿,仿佛正在上演十八相送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好在接下来有了陈女士的主动配合,救援瞬间降低了难度系数,不过一两分钟,秦欢乐和陈女士就被分别扯进了室内。
秦欢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衣衫凌乱,头发竖直朝天,满脸通红,眼神不经意的一扫,猛地站起来,焦急的四处翻找,“这儿的假发呢?刚才还在这儿的,你们谁看见了?”
刚刚情况危急,真的没有人留意,潘树还特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救回来就行了,你今天表现不错,后面的事情不用操心了,我来做,你就直接下班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龚蓓蕾拨开人群跑上前,却在离秦欢乐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两手支在膝盖处,弯着腰缓了口气。
她是拿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上的六楼,现在一停下来,只感觉肺都要炸了。
现场再待着也不合适了,两人相互搀扶着,虚脱了似的走出来,上了龚蓓蕾的车。
潘树电话里说,那位陈女士恐怕是和老公闹别扭了,再荒诞点儿,恐怕就是作梦魇着了,不然不会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躲在老公怀里,只说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意愿,而都只是她脑海中光怪陆离的一场梦。
在那场“梦”里,她甚至偶尔还会以上帝视角跳脱出来劝慰自己,“不过是作梦而已,别当真。”
车内空间狭小,秦欢乐掏出烟来,却没好意思抽,尽管他此刻急需一支烟来使自己心思平静下来,捋顺一下思路。
龚蓓蕾看出他的心思,拿起打火机,主动打着火,“来!”
秦欢乐用手推开了,“算了。”
他呼出一口气,“他怎么没来,不愿意?”
龚蓓蕾见他无意识的揉着手腕,回身从后面拿过一个急救箱,翻出一瓶红花油,略显粗暴的拽过秦欢乐的手腕,直接给他揉起来,“不是那个颜老师不愿意,是我打电话一直就没打通,他是不是换电话了?或者,不在延平?”
“是吗?”秦欢乐略微沉默了一下,才别过头看了看窗外,见陈女士正被丈夫搂在怀里,上了救护车,应该是去医院做检查的,身后还有个女警陪同着一起上了车。
“上次局里......那事之后,我也没和他联系过,可能吧......老潘说的对,反正人是救下来了,其余的也无所谓了。”
他有些焦躁的挠了下头发,突然发现龚蓓蕾给自己按摩手腕的这个姿势,使自己能非常清楚的看见她的头顶。
他心思一动,长臂一伸,将龚蓓蕾的脑袋牢牢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引来龚蓓蕾杀猪似的一声哀嚎。
“别动别动!”秦欢乐业务不太熟练的解下她额前的假刘海,才一松手,恢复了龚蓓蕾的人身自由。
他扭过身,将后背留给龚蓓蕾捶打出气,手里小心的将假发片反过来,对着车外的光亮,细细打量——纤维纱网、金属扣,这才是他印象中假发该有的样子啊。
龚蓓蕾发泄完了,伸手一把抢了回来,却也颇为疑惑的凑在自己这侧的车窗处瞅了瞅,“怎么了,你觉得刚刚那顶假发,还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秦欢乐皱着眉,突然问道,“最近全民秃头是挺严重的,不过也到不了人人都要戴假发的程度吧!你,还有刚刚那位,我瞅着头发都好好的,干嘛非要戴假发?”
这问题就仿佛在问,这一百管口红的色号,到底有什么差别?
龚蓓蕾有意帮他排解情绪,耐着性子跟他胡扯,“我奶奶从小一门心思的给我睡了个‘扁头’,你懂吗,扎个马尾,就像是一堵墙上伸出个水龙头!我不前后垫着点儿假发片,怎么好意思出门?忒影响颜值!像你们这种有后脑勺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我心中的痛!”
秦欢乐完全不信,“我明明记得你最开始戴这玩意儿,是从我们熬大夜,来不及洗澡洗头的时候开始的......”见龚蓓蕾脸色一变,忙转移话题,“那整头戴的呢?”
龚蓓蕾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频繁烫染伤发质,好些人也是图省事,当然了,烫染也不便宜,有些人也是为了省钱吧。”
话题深入到这个程度,秦欢乐又觉得沟通困难了,“那......这些假发都是什么来源啊?都是真的吗?”
龚蓓蕾点点头,“大多是真发。”
秦欢乐不禁面有难色,苦着脸,“难道还真有人养头发像割韭菜似的,专为这个,一茬一茬的......”
他做了个切割的手部动作,引来龚蓓蕾一个寒颤。
“怎么让你说的这么恶心!假发的生产现在早都已经产业化了,叫‘发制业’,不懂别瞎说啊,文盲!从原发收购,到原发处理加工,到假发造型,很专业的好嘛!”
秦欢乐用手拄着下巴,感到有些疼,又换了一只手,“那今天这事儿,你怎么看?”
龚蓓蕾靠向椅背,“说实话,最近新闻报道看多了,先入为主,一看见徐大夫那副浮夸的眼泪鼻涕,我就想,哎呀,不会是想杀妻骗保的吧,你看,他又是个大夫,多方便!之前不是有个医生丈夫,就是往自个儿媳妇儿的眼药水里掺‘四氢唑啉’,骗到了几百万保险金嘛!”
秦欢乐不置可否,望着车窗前头出神,喃喃道:“是啊,怎么就成了作梦呢......”
龚蓓蕾见他半天没说话,不禁想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以前案子到了局里,不是大案也是要案,我有时候就觉得什么案子,到最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嘛。而且有时候和基层的同事们沟通,还有点......”她抿了下嘴,“今天才发现,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呐,要是换成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份压力。”
她拿手指头戳了一下秦欢乐那深藏功与名的肱二头肌,“不过今天看见你的状态,我真的就放心了,说真的,我来之前,还担心你在这里,要么梗着脖子不服管,要么委屈的边骂肖局边哭鼻子呢!没想到......行啊,能屈能伸,是个爷们儿!”
秦欢乐心里一软,本能的抬手要去揉她的头发。
龚蓓蕾立马警戒的横眉冷对。
秦欢乐一笑,举着手机上那条刚发来的信息,“老潘让我提前下班了,走吧,咱俩约会去,诶,我想想干什么好呢?吃饭......俗!看电影......更俗!不如咱们去这家店,看看假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