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陪我一起去?”秦欢乐缠上去,侧着身子,几乎是半倒退着,在站前广场这么拥挤不堪的地方,活生生像个给大明星开路的保镖。
不过人家明星看起来可是不领情的,“说了去就是去,你到底要问多少遍?”
“不是我磨叽,是你这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抽冷子来这么一下,我总得问问理由吧?”秦欢乐想去拽对方的胳膊,手抬到一半,想到两人之间最近的关系,十分谨慎的掐了个兰花指,只拿指甲尖掐住了颜司承胳膊上的一咪咪布丝儿,威慑的聊胜于无。
颜司承微微顿住脚,冷眼睨他,“你做事情都是有理由吗?那你把你最近这一系列飘忽不定的操作也给我解释解释,你说吧,我听着。”
秦欢乐张张嘴,“这个......”
“现编的就不必了。”颜司承怼得毫不留情面。
秦欢乐一哂,凑上去压低了声音说:“你和我闹吧,咋闹我都擎着,可我这次是执行公务,是绝不能有一点差池,出一点纰漏的,你别拿这事和我开玩笑,行吗?等我回来,你再接着撒气,让我幕天席地,不吃不喝,跑圈儿跪键盘......都成。”
颜司承没说话,只是颇为认真的回望过去,四目相对了没一会儿,秦欢乐这边单方面就开始了火光四溅,半晌叹了口气,不由分说伸手勾着颜司承的脑后,往自己脸侧一按,压着他的耳侧轻声说:“这人太多,别闹了......我真顶不住,这段时间我心里也乱得很。”
车站本就是个南来北往的地方,见惯了依依惜别,以至这样略显亲昵的举动,被融进湍流的人潮里,倒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颜司承也不急着挪动,勾着唇角,几乎贴到了秦欢乐耳廓的茸毛,阴测测的说:“你卖了我的东西,我也想通了,这么些年珍藏珍视,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没了也就没了吧,如今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最后孤注一掷的线索了,有句话你说的很对......”
秦欢乐喉间不自觉的动了动,“什、什么话?”
颜司承又向前凑了凑,几乎用气音说:“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最后一个字还没跌宕进耳膜,与耳畔的湿热相反,秦欢乐的后背先行一步泛起了一层颤栗,缩着肩旁放开手,往后跳开一步,狠命的揉了揉耳朵,忍无可忍的说:“颜老师,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憋着火气,可请你自重啊,请继续保持你高贵冷艳的矜贵气质,别自甘堕落被我带跑偏喽!”
颜司承学着他的习惯动作耸了一下肩膀,“鄙人不才,活学活用。”
秦欢乐缓了半天,犹觉耳边温度不减,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带着几分头重脚轻的妥协道:“行吧行吧,你想去就去吧,咱们一起出任务,就当......”
“秦欢乐!”远处一声招呼,随着嘹亮的声音,跑过一个小年轻来,身量比不过秦欢乐,将将到颜司承耳朵的高度,不过一件朴素大方的黑色T恤下,却满是被肌肉隆起的健硕轮廓,身材可是一点儿不比秦欢乐逊色的。
秦欢乐看过照片,所以知道这人是此次和自己一起执行押运任务的,叫武正凯,二十五六的年纪,青春正好,精力充沛,是延平周边一个县公安局的,这次和自己一个批次,被肖局统一借调上来的干警。
他神色如常转过头,朝对方点点头,露出一口闪光的大白牙,“武正凯?小武是吧?第一次见面,幸会幸会啊,接下来咱们精诚合作,多照顾多照顾。”
小伙子有点儿腼腆,但不掩干练,背后背着的一只双肩包,就是全部的行李了,手里却提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的“花生瓜子火腿肠、啤酒饮料矿泉水”。
秦欢乐额边垂下三条黑线,“你这胃口,够好的啊。”真拿这儿当春游了啊?
武正凯顺着他的视线怔了一下,才恍然解释道:“咱们去的时候没有押运,领导和我说主要是为了熟悉路况和车况,为了返程时做好充足的准备,到西南那边都是山区,就这一班绿皮车直达,路上得将近四十多个小时呢,我到市局报道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听说你最大的喜好就是......吃,旅途漫漫,我寻思着有备无患,这其实都是给你准备的。”
颜司承在旁边云淡风轻的喷笑了一声,却让人只闻其声未见其形,所以也没有留下任何可堪指控的证据。
秦欢乐老脸一红,暗恨那个说自己“最大爱好就是吃”的同事,莫不是跟他有仇!
“你也有心了,走吧走吧,快检票了。”
武正凯却站着没动,眼睛朝秦欢乐身边的颜司承方向看去,“这位是?”
秦欢乐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嘘”了一声,“这是我朋友,姓颜,具体身份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你也别多问,返程的时候咱们在明,他在暗,言尽于此,你懂我意思吧?”
稀里糊涂的全靠武正凯自己脑补,但他很快就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懂了,都是战术策略,秦警官,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秦欢乐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三人一起往检票口走去,“不过你这称呼得改改,别那么正式,反正以后还得共事呢,就叫我老秦就行,我叫你小武,还是小凯,你挑一个。”
武正凯笑道:“叫啥都行,那我叫秦哥吧,你叫我小武,原来同事都这么叫,那颜......”
秦欢乐一笑,“你不用特意关注他,我俩属于单线联系,你就当他不存在最好。”
武正凯连忙郑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领悟到了第几层的境界。
现在飞机便捷了出行,不过对于异地转运嫌疑人来说,还是不可控因素太多,所以火车仍是最多被选择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在远距离押运的过程中。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西南山区里的一个地级市,叫之南市,山路曲折蜿蜒,为了避免频繁转换交通工具带来的风险和不便,领导那边几次推演,还是最终选择了这趟一坐到底的绿皮车。
延平是始发站,到了卧铺车厢也没几个旅客,居然还挺清静。
仨人都是轻手利脚的,动作也利索,很快安置好了行李,且都在一个包厢里。
秦欢乐是个中铺,下铺是小武,对着小武的下铺是颜老师。
小武把一大包零食往铺位中间的小桌板上一放,就几乎再也挤不下其它东西了。
又等了一会儿,车身哏了一下,徐缓的开始向前行进。
秦欢乐没地方可坐,只能坐在颜司承的铺位上,偏头小声问:“你晕车,坐这个还行吗?”说着又忍不住小声抱怨,“你也真是心血来潮,早和我说一声多好,我也好给你准备些晕车药,这四十来个小时,溜溜的两天时间,完事缓不上一天,还要原路返回来,可有你遭罪的,你这人,真是不听劝。”
这边声音小,再加上行车有噪音,小武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也就听清了“晕车”相关的几个词,埋头在零食袋里一阵摸索,掏出几包盐津话梅来,“我买这个了,晕车可以吃点儿酸的,后期难受,还可以吃点儿榨菜。”
颜司承不着痕迹的用胳膊肘怼开秦欢乐,对小武笑了一下,“我坐飞机晕,坐那种长途的客运车也晕,但这种火车倒是反而还好。”
小武点点头,“是,我知道的那些晕车的人,也大都是这样的,那种没有遮挡的三轮车,哦,我们当地叫三蹦子,嘿嘿,坐那车就很少有人晕。”
他瞄了一眼旁边的窗户,起身去压开关,“不是空调车就一点好处,可以开窗通通风,这样也能缓解晕车症状,不过我有一次去矿区出差,坐的也是这种车,吹了几个小时风,下车一脸黑灰......”他手臂上的肌肉鼓了鼓,将窗户推起一个手掌宽的缝隙。
和缓的自然风穿荡进来,激活了凝滞的空气,确实让人身心一松。
秦欢乐眼睛瞟了瞟,站起身从最上铺一起拽下两个枕头来,蜷在一起,塞进颜司承腰后与车挡板之间的空隙,小声说:“你垫着这个坐,不累。”
颜司承抬手要推,“我挺好的,你顾自己就得了,再说你拿了别人的枕头,多不礼貌,回头中途上来的乘客要用......”
秦欢乐压着没让他推,“没拿别人的,我的,算我的......”
小武懵擦擦的问:“颜先生,你腰不好?反正现在也没啥人,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趴下,我给你推拿一下?我学过......”
“咳咳咳,不用了,”秦欢乐两手一伸,隔在了两人视线之间,装模作样去零食袋子里稀里哗啦的一阵翻腾,也不知拽出个什么来,撕开口子往嘴里一塞,才发现是个麻辣鸭脖儿,觑着眼睛去看小武,“你这个小同志,心细的很啊,这个这个,解决了个人问题没有啊?”
小武本来要接话,听到最后的问题又停住了,垂头笑了一下,没吱声。
秦欢乐咂摸着嘴,别说,味道还真不错,麻香麻香的,辣中还带着甜,舌头在细碎的骨头中灵活游走,不放过任何一处肉质,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灵感。
“我说小武啊,你去市局报道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们支队里头一个大眼珠子的姑娘?长得有点儿愣......不是,是硬朗,呵呵,性格特别好,仗义,豪爽,前不久还立过功授过嘉奖呢!那么显眼的人,你不能没看见啊。”
小武仔细回忆了一下,“秦哥,我就只是去报了个到,还没正式上班,所以接触的人有限,还真没留意你说的人,怎么了?”
秦欢乐二郎腿一翘,吸溜着有些麻木的舌头,斯斯哈哈的说:“这姑娘和我亲妹妹差不多,我知根知底啊,真是个好姑娘,我瞅着你俩岁数差不多,嗨,干咱们这行的,忙起来黑天白天连轴转,这业余时间不富裕不说,耽搁着耽搁着,就成了王老五了,咱们支队,别的不说,就盛产这个男光棍女光棍的,只能出口转内销了,可时候一长了吧,摸爬滚打的,大家伙儿彼此之间也分不出性别了,放眼望去全成了兄弟!你这新鲜血液,趁着还没和大家那么熟悉,还有点儿新鲜感,抓紧时间早下手为强,可千万别慎着哈。”
小武原单位的画风大概趋于保守,让这嗦吮鸭脖子的男人给侃得一愣一愣的,慌不迭的忙忙摆手。
“你听我的,”秦欢乐一拍大腿,语气笃定,“我可是过来人!”
“秦哥,”小武在他舌尖弹动的缝隙里见缝插针,“我儿子都三岁了。”
旁边“噗”的一声轻笑,显然又是没忍住。
秦欢乐眼睛脱窗,差点儿闪了舌头,“你、多大啊?”
小武老实回答:“我二十五啊。”
“那你......”
小武弯眼笑道:“我媳妇儿是我初中同学,算青梅竹马。”
前辈过来人无话可说,觉得自己在做人这点上,还真是失败的一塌糊涂,干啥都慢人家一程。
小武却没体察到这抹淡淡的尴尬,探身热情的说:“秦哥,我初来乍到,又年轻,你是前辈,以后工作上还是多包含,多教教我。”
秦欢乐干涩的眨眨眼睛,“好说,好说。”
列车已经行驶出了市区,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翠绿的田野,车身穿梭蜿蜒,如同穿梭在一片画中。
秦欢乐放下一包碎骨,擦了擦嘴角,深深的吸了一口这自由散漫的空气。
所以适度的抽离出原本的环境,还是很重要的一种修行。
小武招呼了一声,起身去上厕所。
秦欢乐左右顾盼,看到没人,倾身过去,看旁边的人抱臂合目,一副假寐的悠闲样子,冲口而出的质问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抬手在车窗缝隙处试了试风力,压低了声音说:“别吹着风睡啊,容易着凉,要不你去我床上睡吧,中铺风吹不着,没人走动还安静。”
颜司承没睁眼,淡淡的说:“正经躺下可能就不困了,这么着挺好,还能听听过来人点拨后辈。”
秦欢乐看着眼前微微翕动的眉眼,纤长的睫毛被天光映得半透明,嘴角也勾了勾,“行吧,你就损我吧,我估摸着你这生气的过程也差不多到尾声了,我不吱声,只要你高兴就行。”
说是这么说,人还是撅着屁股起身,两手按住厚重车窗的铁卡子,合力往下关窗。
“啪”的一声,一个什么不明物体贴着车身向后甩去,几乎和秦欢乐来了个脸对脸,遮挡了前望的视线,让他眼前一黑,不过瞬息间就被车身掠过,消弭不见了。
速度太快,轻微的砸击几乎没有引起多余的注意。
只有那玩意儿和车窗接触的落点处,还遗留下微小的一抹暗红色液体,此刻徐徐顺着玻璃向下将流未流,像条流星拖尾。
窝草......
秦欢乐关窗的动作一滞,脑中回忆起刚刚转瞬即逝的一幕......那贴在车窗上与自己面对面的,分明是......一张婴儿的脸啊!
这尼玛,是什么鬼!
难不成前面车厢,有人扔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