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良点点头,朝死者尸体方向走过去。
后头小黄亦步亦趋的跟着。
秦欢乐在后面一把揽住小黄的肩膀,小声说:“恭喜了啊,黄儿,啥时候请我吃饭,我提前三天就把胃准备出来。”
“恭喜我?”小黄一脸懵,睨了秦欢乐一眼,那点儿疑惑火速的熄灭下去,拿胳膊肘朝秦欢乐肋条上一怼,“拿我开涮是吧?我跟你说,你这张嘴最近可得收敛收敛,孟队出了事,现在大家心情都不好,尤其我们科长,平日里你没见,那脸拉得可长了,你别哪天撞枪口上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你不知道啊?”秦欢乐冲他暧昧的眨眨眼睛,凑在他耳边说,“刘科长和我提了一嘴,说上面打算把技术科的副科长位置补齐,这萝卜坑之前一直空着,老齐走了不就......啊,你不是不知道吧?怎么着,跟我还藏着掖着的啊。”
小黄当然知道啊,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秦欢乐这小子上来就说恭喜自己,莫不是......他的上进心那也是大大的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可也不会高风亮节的慎着,“哟,老秦,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没意思,”秦欢乐放开手,做了个鬼脸,朝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的孟金良后背努努嘴,模棱两可的瞎忽悠,“你啊,别老什么事情都科长长、科长短的,说起来你岁数是不是比我还大点儿呢?这最近该挑起大梁的时候别含糊,该表现的时候也往前冲冲,你自己细想啊,这还需要我提醒吗?”
“是,你说的对,可我......”小黄一脸踟蹰,最后也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路,着了秦欢乐的道儿,也不和他扯闲篇了,大步上前,站在蹲身的孟金良身后,大声说:“科长,我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吧。”
孟金良没抬头,直接默认了。
在他眼前的死者,目测年龄五十岁上下,身量矮瘦,皮肤黝黑,应该是长期暴露在室外工作的关系。
死者被发现时,穿着荧光条纹的橙色马甲,仰躺在地上,手臂上有一些抵御伤,但都不重。
被发现的位置,位于两栋建筑中间不足一米宽的夹缝过道处,两边墙面上都有一扇玻璃窗,窗户分属于一家五金商店,和一家纱窗定制商店,要说有什么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这两家店,或者说这附近一排同性质店铺的打烊时间,都很早,不同于一般餐饮服务类店铺,日常关门时间,不会迟于晚上八点。
其中一侧的窗户被击碎了,可能与案发当时产生的打斗有关系。
“刚刚有同事大致收集了一下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拼了一下,发现缺了一块儿,”小黄比划了一下玻璃片的大小,“死者手臂上的划伤极其纤细,我怀疑大概率是被凶手用碎玻璃当武器时划伤的。”
“你刚才说,死者大概死亡时间应该有七到九小时了?”孟金良问。
小黄瞄了一眼秦欢乐,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是,应该是午夜十二点左右,科长,要不你再确认一下?”
“不用了。”孟金良掀起死者的衣服,看到了对方胸口那与之前案件如出一辙的血洞,眉心凝重,“这次的凶器应该和上次类似,现场有发现吗?”
那小黄就不知道了。
以往只要孟队抵达了现场,就会有队里的同事自觉上前来,向他介绍具体情况,不过今天他干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进一步的情况说明,十分不适应。
秦欢乐认命的叹了口气,招呼来一旁的前同事,“刘科长想全面了解一下情况,你给介绍介绍呗。”
这也正常。
那位同事忙对孟金良说:“刘科长,这次现场的发现,比上次可丰富多了,我们觉得,凶手行凶的时候,应该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得手,而是曾经受到了死者激烈的反抗,而在杀死死者后,他又离开的十分仓促,所以不排除当时可能有人经过,或是有其它的情况发生,导致凶手并没有上次离开时那般从容不迫,也就没有对现场做更多的处理,不过,凶器还没找到。”
如同他介绍的那样,根据一系列案发时的模拟重现,可以推测出撞碎玻璃的,应该是凶手抬起的肘部,此外地上还有一系列凌乱的脚印,排除掉死者自身的,余下的......凶手应该有穿鞋套,目的是为了规避掉留下鞋印的风险。
“根据凶手肘部的位置,与离开时步幅的间距,以及与死者之间打斗的模拟状态,大概可以推断出,死者的身高区间大体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间,体重在六十到七十公斤左右,另外现场虽然没有发现凶手的血迹,但从玻璃残片缺失的情况推断,很可能凶手在打斗过程中,也被玻璃片划伤了手部,所以他才带走了带着自己血迹的玻璃片。”
墙根处有尿迹,而且不止一处,显然这处狭窄过道长久以来,一直被周围的夜间工作者或是酒徒当作“方便”的地方,而男性在背转身方便的时候又很容易精神松懈,忽略周遭环境,以至于被凶手伺机而动了。
与上一次案件的情况雷同,这次依然是一起“守株待兔”性质的“狩猎”。
“还有一点雷同,”孟金良站起身,望了一眼路边蓝色的路牌,“这里距离北直街不过两条街,很可能这一带就是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域,也很有可能他就在这附近工作,或是生活。”
“这么另类的选择,凶手不会是有意挑衅吧?”秦欢乐摸着下巴。
孟金良看过来。
秦欢乐冷笑了一下,“我这当了片警之后,也算多添了个职业病,就是脑子里头老想着小街小巷的具体位置——你把北直街和园岭路的两个事发地点中间连一条线试试,中间可恰好经过咱们市局啊。”
孟金良没说话,眼神冷酷的转过身,对着那个介绍情况的同事吩咐道:“这里虽然又是一个监控盲区,不过前后可都有市政监控,找一组人专门将两起案件发生时附近的市政监控与周遭商铺的监控都调出来,排查有没有同时出现在两期案件周遭的同一可疑人员,尤其注意符合身高等外形条件推测的可疑人员。”
那位同事一声“是”含在嘴里,眼神在秦欢乐和小黄之间遛了一圈儿,大概有点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儿”的意思。
古往今来,刘科长可从来没有直接指挥过支队这边如何查案的先例啊。
小黄也是懵擦擦的有点儿找不着北。
可惜孟金良沉浸在自己的推理思路中,完全没有发现周围同事们反应的异常。
还是刚到现场的龚蓓蕾赶上了尾声,跟着混听了个大概其,此刻凑上前一拍那同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就听刘科长的吧,珍惜还有人愿意管咱们,”她声音低了一些,拿手装模作样地拢在嘴边,“我刚跟纪队汇报,猜他老人家怎么说?他说这种级别的案件,让咱们自行展开分析会,等确定了侦破方向,有了具体进展的时候,再向他汇报......”
这话说的倒也无可厚非。
可大家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孟队那种亲力亲为的办案方式,如此一来,还真像是瞬间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同事抿了一下嘴,垂着头离开了。
小黄也带人去搬运尸体了。
秦欢乐耸耸肩,对孟金良说:“总体来说,我还是你的福星,瞧瞧,第一次毫无头绪,第二次漏洞百出,我觉得......”他自然而然的就掏出烟盒来,朝对方递了过去。
而孟金良也就自然而然的接过了一根,噙在了嘴上。
两人的视线一偏,同时看见了半张了嘴,有些瞠目结舌的龚蓓蕾......
秦欢乐手疾眼快,一把拽过孟金良嘴边的烟,塞进自己嘴里,讪笑了几下,攥拳轻飘飘的在对方肩头锤了一下,“调皮!”
龚蓓蕾自从上次在医院的事情后,再面对秦欢乐的时候,总有些说不上的别捏,再加上如今和苏然在一起的事,也并没有和秦欢乐透露过,心理上不自觉的就有种想逃避的念头,就是那种越不说,越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看我干嘛,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南方人最喜欢吃的狮头鹅?呆头呆脑的,我看你越来越像鹅了,小心回头让人把你卤来吃了!”秦欢乐瞧着龚蓓蕾在那儿扭捏的搞笑,像以前一样,张口就来的和她扯着淡。
他从来没把两人之间的那点儿口角当回事,他认为的亲情,应该就是这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韧性,他也从来没觉得龚蓓蕾会有和他认真闹别扭的一天。
他以前闲的蛋疼的时候,甚至还在脑海里幻想过有朝一日那傻丫头出嫁的时候,自己会坐在娘家人堆儿里,叼着小手绢哽咽,再口是心非的找茬儿去和新郎挑衅恐吓一番,然后等着花骨朵儿再生出几朵小花儿来,团团嫩嫩的一排娃儿,个个伸着小肉手,边叫他“乐舅舅”,边管他要玩具、要红包、要糖吃......
龚蓓蕾剜了他一眼,却没像往常那样回嘴。
她顿了顿才说:“老秦,你能不能别杵在这儿,我有几句话,想和刘科长单独说。”
“神神叨叨的,装大尾巴狼呢!”秦欢乐多少感觉到了对方语气和态度里的疏离,暗忖这丫头年纪大了,脾气也见长,一件事气了这么久,也真是出息了。
他中指和食指交叉,不轻不重的在龚蓓蕾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微微皱眉,半真半假的说:“再出幺蛾子我就不客气了啊,差不多得了,还没完没了了!忙过这阵儿,哥哥请你吃饭啊,我们所附近,有家古法锅包肉,是你喜欢的薄浆浓芡,行了,你们说吧,我上那边给他们帮帮忙去。”
“怎么了?”看周遭没人了,孟金良低头问龚蓓蕾,瞧她的神情,猜测道,“是纪队那边?”
“不是,”龚蓓蕾的脸垮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刘科长,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我都不敢面对你了。”
“嗯?”孟金良心里一惊,已经意识到龚蓓蕾要探讨的事情,大概率是她和刘茗臻之间的隐秘问题,自己实在是一无所知,等会儿若是接差了话茬儿,可是有点儿危险了。
他寻思着,不禁又朝远处秦欢乐那边隐晦的瞥了一眼。
不过没等他推脱,龚蓓蕾已经神情沮丧的自己开说了,“我想过直接揭穿苏然,当面质问他,还特意跑到他家楼下去等他,可一见到他的面,我就又心软了,虽然知道都是套路,虽然也气愤他居然对着我还搞什么PUA话术那一套......”
“PUA?”孟金良震惊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PUA刑警?就苏然那小子?
龚蓓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倒也没有发觉对方情绪上的异样,主要她这满腔心事,除了对刘茗臻倾诉,还真不好意思再跟第二个人提起了,“是啊,这不还是你提醒我的嘛......我大概是一厢情愿的太久了,以为为喜欢的人付出就是最直接的快乐,我不是说我真的喜欢苏然,我......也许有一点儿吧,可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是感动,他那些套话,第一次听的时候,真的让我很感动,也让我意识到,原来感情是需要回应的,总是一厢情愿那不叫快乐,叫卑微......”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刘科长,我决定了,你之前说苏然多少有点儿边缘性人格,这和他的成长经历密切相关,那我就试试用我的正能量去影响他、带动他、感化他,争取让他能回到正轨上来,也算是我对他之前关心的报答吧,毕竟我......”她嗫嚅着,“我也意识到了,我们之间并不真的合适,还是当普通朋友更好。”
没成想高冷的刘茗臻背地里,还会像个知心大姐姐似的来给龚蓓蕾指导个人感情问题。
在此之前,孟金良多少对龚蓓蕾和苏然之间的那点儿绯红有些耳闻,只是一直以为是捕风捉影的传闲话而已,根本都没上心。
他抬手拍了拍龚蓓了的肩膀,“你这样想不错,感情不该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如果觉得感激,要回报对方,也有很多种方式可以选择,未必一定要以身相许,你的理智我不怀疑,但有一点,感化也要有个度,如果对方确实越过底线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还是要交还给法律去依法惩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龚蓓蕾点点头,“我知道,我打算最近的空闲时间,带他去做做义工,多接触接触小朋友,小动物,多鼓励他和家人重新建立联系,你放心吧孟队......”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对不起啊刘科长,你刚刚说话的状态,可太像我们孟队了,唉,也许是我,太希望孟队能好起来了吧,搞得嘴都瓢了......那我回局里了。”
孟金良刚刚被她的口误差点儿吓出神经病来,“你......你不和老秦打个招呼?”
龚蓓蕾摇摇头,“不了,我还没调试好自己的心态,以后......以后再说吧。”
她这边离开了,秦欢乐那边贼眉鼠眼的跑了回来,看着龚蓓蕾的背影愣了一下,嘀咕着,“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孟金良觉得这毕竟是龚蓓蕾和刘茗臻之间的秘密,把几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问:“怎么了?”
秦欢乐收回目光,朝孟金良扬了一下手机,“颜老师的信息,纪展鹏不在家。”
孟金良一顿,“颜老师上午不是有课吗?”
“巧了,”秦欢乐说,“他说在自己上课的咖啡馆,正好碰到纪展鹏也在里面和别人谈事情。”
孟金良不疑有他,扯起秦欢乐就走,“那就别耽误时间了,纪展鹏家,走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