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什么呀?”秦小乐看看黄寡妇的尸体,又看看刘姣音,说实话他自己都还是懵逼的状态,又拿什么跟对方解释呢?
被裹挟的颜清欢明显比自己还画着魂儿呢。
而刘姣音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对方显然比他门儿清。
“要不,你再给我说说?”秦小乐一脸苦相,对眼前这案情的调查方向完全不得法。
颜清欢在察言观色这点上还是有些经验的,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刘法医,已经大概认清了与秦小乐相比,此人似乎更靠谱一些,存在感颇弱的举起手,言语间刻意留下了些畏缩茫然的尾巴,“那个,关于案情,我倒是知道条线索,”他看向秦小乐,“我舅舅马队的把头姓葛,是货栈里去年新请的,黄寡妇出事的前一天夜里,他在城外捎带上了一个受伤的猎户,回城时是一起走的,过了六盘桥,才分开,说是去了药铺。”
秦小乐不解的看他,“那你的伙计之前为什么忽悠我?哦,我想起来了,那天马队回城,你不是也在嘛!”
“我只是去迎他们,之前的事情并不了解,而且马队里的人,我也并不全认得,这事是你走之后,那伙计私下里告诉我的。”颜清欢对着秦小乐说,但实际上多半是解释给刘法医听的。
相关案情,刘姣音自然是知道的,他神色冷峻,“我不管多余的事......只是我前几天被抽调到外省公差,可送我的汽车在路上忽然就拐进了一所郊外民宅,在那里,我看到了十几具......没有心脏的尸体......”他眼中危险的气息越来越盛,“我可能,很快也会躺在这里了。”
这消息过于震撼,把房间里另外两个年轻人吓得不轻。
刘姣音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他如此直言不讳的告知所谓的秘密任务,一定也是防备着自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灭口,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有很深的黑道背景,一个搭着商界名流,哪个离奇失踪,都不会了无痕迹到惊不起一丝水花。
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从想要达到的目的来看,他的行径也不比刚刚秦小乐在医院时高级多少。
想明白了这层关卡,颜清欢不禁暗自叹出一口气,知道如果刚才走进冷库前,自己还算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游离在这案子的左右,那此刻却可能是再难利落的脱身而去了。
而且这事情骤然看起来,像个无害的松软雪球,却在不经意间越滚越大,谁知道哪下子就要雪崩啊!而且细思极恐的是,能利用公权力的......背后的牵扯,只怕再不是一个什么受伤瘸脚的猎户身份,所能承载的了。
他的心态崩塌又重建,已经再不同之前的消极推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刘法医,你年长,经验也丰富,你看眼下应该怎么着才能解脱了这困局?”
刘姣音看向秦小乐,“我怀疑自己已经被监视了,出不去,外头的事情,恐怕只能靠你们两个,你下一步打算先查哪里?”
“我......”秦小乐自己一个废人,连路都走不了,真要等身体彻底痊愈生龙活虎了,恐怕黄花菜早都凉了,可他不太明白,刘法医和自己交底的意思,到底是不是有意让自己连那什么郊外的十几具无心尸体一起调查,那他还真是有点儿有心无力了。
他趴在地面上,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里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打着马虎眼的含糊着,“怎么看,小胡也不会是凶手了,他是我辖区的住户,我又受了他爹妈的嘱托,再难也要使使力气帮他的,我想着那个唆使杨三儿骗小胡掉进冰窟窿的人,和要杀我的人,还有搭马队的猎户,保不齐就是一个人,杨三儿没瞧清楚的长相,会不会你家葛把头瞧见了呢?最好能描出个画像来,找黄家周遭的邻居街坊的帮着搂搂眼......”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已经非常明确的把自己推诿的态度隐晦的传达给了刘姣音。
还没等试探出刘姣音的反应,就听“砰”的一声,冷库的铅门被猛的推开。
孟维津冒冒失失的跑进来,眼睛在刘姣音和颜清欢之间逡巡了一下,忽然诧异的往地上一扫,瞧见了蚯蚓一般的秦小乐,怔了半天,才咬着舌头似的往外头一指,急道:“姣音,外头来了一车兵丁,说是来押运黄寡妇的尸体去......我还以为只有你和清欢......怎么这个巡警也在这里?”
“兵丁到哪儿了?”刘姣音皱眉,动手蒙好白布,推回了屉柜,就要往外走。
孟维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来不及了,已经走进来了,我瞧着那架势不像好事儿,昨天街上......莫不是这人也是?”他神色已经有些惊慌起来,“让他们看见你们这些人都聚在这里,只怕说不清楚!”
他的担忧都真切的写在脸上,没多余的心思可怀疑,要不然也不会头脑一热,就下意识的跑过来提前报信儿,只是实在没想到,除了自己以为的那两个值得他担心的人,地上居然还趴着一个不速之客!
六个兵丁个个持械,径直走了过来,谁也不理,谁也不屑。
这也难怪,眼下延平的行政机构虽然还名义上归中央统筹调配,但实际上权利却实在小的可怜,肖大帅早已经俨然是盘踞一方的土皇帝,他没有行政上的执念,懒得管理一座城市具体吃喝拉撒的运转事宜,而且大多时候也愿意佯作高风亮节,卖这些官员一些面子,可任何细枝末节的小事,兹要是他真叫起真儿来,那市长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只蝼蚁。
什么规矩、章程,根本不存在的。
这已经是延平官商体系下不言自明的默契,平时自然也没人上赶着去捋虎须。
所以刚刚孟维津一嗅到来者不善的气息,便忙不迭赶过来,生怕刘姣音性子左,一时没防备,会吃了亏......
铅门被大力的推开。
打头的大头兵冷眼打量了一下冷库里的情形,就见孟维津和刘姣音正分立在一个半抽出来的屉柜两侧,淡然的说着什么。
大头兵不认识刘姣音,却认识孟维津,含糊的敬了个礼,“孟副厅长是吧,我们奉命来转运一具疑犯的尸体,还请配合。”
孟维津眼中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吃惊,两手向身后一背,颇为有姿态的微笑了一下,“有转运手续吗?”
大头兵直接说:“有,只是事情急,只能稍后再来补手续。”
稍后就是没有,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了。
孟维津却像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话一般,朝着旁边示意,“那我就不过问了,这位是法务科的刘法医,转运尸体的事情,你具体和他交接吧,我不是十分清楚。”
大头兵是得了上头密令的,有些狐疑的向前迈了一步,阴鸷的说:“两位长官,怎么有兴致在这里谈话。”
刘姣音神情淡漠,孟维津觑着他的神色,怕他一时性子上来,言语上会有所唐突,连忙接过话茬儿,下巴微微向屉柜方向一示意,“昨天北城有个斗殴的案子,误伤了个路人,我们正在这儿看苦主的伤口,寻思着真凶到底是哪一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呢。”
大头兵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只是到底职级低,不晓得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就自然没太参破一个堂堂副厅长,怎么会无聊到亲自来过问一个平民苦主的死因。
他执拗的还是亲自探头确认了一下,见那尸体确实是个男人,才微微点了下头,忽然脚底下一硌,低头一瞥,就见一根粗壮的甘蔗正横在脚边上,“这......”
刘姣音直接拉开了黄寡妇的屉柜,冷淡的说:“上层的屉柜够不着时,当杆子使得,你踢到一边就行......黄的尸体在这里,需要帮你们准备转运的工具吗?”
大头兵摆了下手,“不用,我们带了,”说完看了一眼后边,就有四个兵丁抬着一个长条的木头箱子走了上来,一人扽着一边的布角,将黄寡妇的尸体挪了上去。
兵丁们依次退了出去,大头兵又朝着孟维津敬了个军礼,“谢谢孟副厅长配合,那我们就回去复命了。”
孟维津矜持挺括的点点头,“办差辛苦,请便。”
秦小乐竭力控制,可是牙关还是不住的打颤。
周遭漆黑不见五指,寒气从每个毛孔透进去,扎得人生疼,周身肌肉都在剧烈的高频率抖动着,开启了极限应急自救模式。
“你、你抱着我啊!”秦小乐感觉每句出口的话都硬邦邦的,像屋檐子下头垂坠的冰溜子,每一口微弱的呼气,都能瞬间结成一层冰霜,面罩似的糊在自己脸上。
“我抱着你呢!”颜清欢语不成调的哆嗦着,情况也不比秦小乐强多少,只不过性子更沉稳一些,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没表露的像对方那么赤裸。
“抱着呢?”秦小乐用心的感受着,又可着劲儿的向前方扭蹭了一下,可惜五感早都冻麻木了,即便已经和颜清欢密不透风的紧贴在了一处,也仍然感觉不到一丝热乎气儿。
他不甘心的又去够对方的胳膊,僵硬的往自己身上拽,同时蚕蛹一般继续向前蹭,直到鼻尖已经抵上了对方的脸,才催促的说:“快,朝我耳朵哈几口气,我耳朵是不是冻掉了?你快哈几口气,给我暖暖耳朵!”
颜清欢自己也冻成了冰溜子,再加上秦小乐一个劲儿往自己怀里拱,致使他整个后背贴在了冰冷的金属壁上,全身一个本能的瑟缩,抬手负气的推着怀里的人......可惜收效甚微,这里根本不给他推拒的任何富余空间。
就在刚刚,那些转运尸体的兵丁进门的前一秒,刘姣音迅速的拉开了墙上一个空屉柜,将秦小乐塞了进去,再去拉第二个时,门已经被推动,电光火石之间,秦小乐一把拽住颜清欢的前襟,将他也拉了进来。
狭窄的方楞空间,两人只能相对侧立紧贴着。
不过也幸好两人还有个抱团取暖的机会,要不就那大头兵的磨叽劲儿,俩人又没有林蛙冬眠的好本事,真冻出个好歹来,可是回不了魂的。
秦小乐实在冻得不行了——他从医院溜出来的时候,棉袄是潦草的披在身上的,刚刚滑进刘法医办公室时,棉袄就掉在了一边,他当时也没当回事,眼下身上还只穿着教会医院白色的病号服,薄薄的一层单衣,几乎快要冻得灵魂出窍了。
人在极端环境下,脑袋就容易缺弦儿。
他微微动了动手,忽然觉得一根食指竟然完全失去了知觉,心里慌的一比,不想大好青春英年残疾,越害怕,脑子里越是不住的想起邻居李小麻子早年跟着他爹上山打野物,被大雪埋了路,蹲在树洞里一宿,冻掉了一只手的惨烈画面......艾玛,实在太惨了......
他抬起那根麻木手指头,一点一点攀上颜清欢的脸,顺着他的下巴往上挪,找准了位置,迅雷不及掩耳的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不仅热,还能软。
他又使劲儿搅了搅,觉得手指头仿佛一只沉睡的鸟,当真慢慢恢复了些微的知觉,不禁老怀安慰的嘘出一口气来。
颜清欢给气得血都冲上了脑门儿,又受空间限制躲闪不开,心里寻思了一百种玉石俱焚的方案,一拳从下边冲着秦小乐的下巴就怼了上来。
也该着秦小乐运气好,正巧孟维津从门缝往外窥望,眼看着那队兵丁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冲着刘姣音比了个手势,刘法医忙快速拉开了屉柜......
伴着袅娜的白色寒气,颜清欢骤然被亮光刺得眼睛一闭,秦小乐已经矫捷的闭眼拖着残体,连滚带爬的从屉柜里翻了出来,就近一把抱住了刘姣音的大腿,一叠声的哆嗦着,“冻死小爷了,冻、冻死小爷了!小爷要冻死了!他奶奶的,冻死了!”
孟维津跑过来,急忙伸手,将颜清欢从屉柜里扶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对方全须全尾的没什么大碍,一回手拽着秦小乐的后脖领子,拖离了刘法医的身前,“去姣音的办公室吧,喝点热水,暖和暖和。”
尾巴根儿也冻的麻木了,比止痛药还有效,秦小乐暂时恢复了自由身,就是四肢还僵硬,拖拖沓沓的跑回刘法医的办公室,披回棉袄,不能自抑的打摆子。
刘姣音给两个寒号鸟一人倒了一杯热茶捧着。
秦小乐余光一扫......好嘛,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同伙儿”就从三个人升级成了四个人,而且还是规格越来越高的那种。
他缄默着没说话,却暗自觑着刘姣音的神色。
能有一段共患难的经历,让孟维津十分兴奋的望向刘法医,满心期待着对方一番推心置腹的感言。
刘姣音淡淡的看向门边,“孟长官,举手之劳,帮你掩护你朋友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孟维津一怔。
秦小乐一口热水顺着半张的嘴角滴下来......心里暗暗的给刘法医竖了个大拇指,行啊,论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颠倒黑白这事,自己的道行还真是浅啊。
看着孟维津凄凄惨惨戚戚的离开了,刘姣音才正色的看着秦小乐,“要去查那个猎户就快,看这架势,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