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章寿回到左相府,将宫中的事叙说了一遍。完颜玉生有些酸溜溜地道,“父皇看来还真疼完颜玉都啊,仅仅罚俸半年了事!汪古部边关被挞黎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完颜且合老将军纵然想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许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此事定会不了了之。”
章寿苦笑道,“你刚刚‘出事’,圣上心痛,一时心软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圣上早年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在传位大事上,却让人看不太明白!”
玉生想了想,转而叹了一口气,“汪古部边关北防蒙古,太过重要了。蒙古靼子虽然相互征战不休,但也越来越强大。大金这些年不断减丁,减的都是一些小部落。克烈部、乃蛮部、塔塔儿部、弘吉剌部,这些大部落均年年朝奉进贡,免去了‘减丁’之苦,部落实力越发壮大。万一那些有野心的部落南侵,汪古部边关有失,将会是一个大麻烦!父皇显然也要顾忌这一点。”
“是啊,如果贸然调整边关那些完颜玉都的心腹将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你父皇现在这个情况,根本没有时间慢慢瓦解完颜玉都的军力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万一圣驾归天,恐怕内乱难免!”章寿同样叹气摇了摇头。
宋铮则轻敲了几下椅背,又想到了完颜玉珲传回来的话,“上目如日,日下无阴。”从老皇帝力捧完颜璟开始,宋铮就觉得他好像有着一个很大的计划。那些略显荒唐的举动,好像都是老皇帝下出来的棋。
围绕传位大事,博弈者是多方,只不过在没有刀兵相见前,大家都想在不损伤棋子的情况下,尽量完胜。对于这样一个由多方参与的迷局,老皇帝作为上位者,似乎正在寻找一个既能使大金毫发无损,又能成功交接的途径。
宋铮认为,老皇帝属意的最佳继承者仍然是完颜玉生。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已经知道正在雄州的“完颜玉生”是假的,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继续亲手导演着一个完颜璟与完颜玉都对擂的戏码。兴许,自己所说的“假痴不癫”之计,无形中配合了老皇帝的计划。将原本由完颜玉都、完颜玉生和完颜璟三者的棋局,变成了两者,使得形势更加明朗罢了。
沿着这个思路考虑下去,在任命章寿当完颜璟的老师后,完颜璟的实力大增。如果完颜璟本身确实无意于皇位,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实力,其实就是完颜玉生的。与原来不同的是,这个实力团体比起单纯的主和派来,要强大得多。最突出的例子就是,连原来主战派的颜盏旺都投到了完颜璟门下。
如果老皇帝是为完颜玉生着想,那么肯定是要解决完颜玉都的。要解决完颜玉都,就必需考虑对付汪古部边关的二十万大金铁骑。怎么去做呢?老将军完颜且合此次北行,恐怕不是仅仅走过场这么简单。
宋铮暗道,如果自己的猜测属实的话,老皇帝应该是从军政两方面,开始逐渐削弱完颜玉都的势力。不过,宋铮担心的是,尽管完颜且合年高德劭,但能顺利解决铁桶一般的汪古部边关吗?这件事万一弄不好,说不定完颜且合连老骨头都要扔在边关。
完颜玉生见宋铮不断轻轻敲击椅背,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禁笑道,“小郎,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
宋铮嘴角一翘,“我在想,完颜老将军到边关后,会怎么收拾完颜玉都的那些心腹!”
“收拾?”完颜玉生一惊,“小郎难道认为老将军此去,是为了对付完颜玉都的心腹?”
宋铮点了点头,“现在老将军估计有的忙了,估计不少人前去说项。有探听消息的,也有为颜玉都求情的,肯定也有想置完颜玉都死地而前去送‘弓箭’的。”
“小郎说的有道理,不过……”章寿沉吟道,“我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即便完颜玉都被逮捕下狱,甚至被杀,要收拾他手下的那些悍将,也不容易。另外一个可能是,老将军也许只是云淡风清地溜达一圈,并非真的去挖完颜玉都的老底。”
宋铮摆手道,“老将军不可能仅仅去边关赏景,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武卫帅一职是何等重要,老将军居然舍开中都而去北方。至于他如何对付完颜玉都心腹,老将军应该有自己的计划,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或许左相大人可以前去,打探一下老将军的口风。”
章寿点了一下头,“老将军后天才启程,随行的除了五十名禁卫军外,还有尤台带领的五百名武卫军。这点兵力,如果要收拾汪古部边关,是不可能的。”
“兴许,我们可以帮一下老将军。”宋铮微微笑道。
“帮老将军?”章寿和完颜玉生都愣住了。
“颜兄是否记的,那几个被铁达木将军截获的蒙古刺客?”
完颜玉生恍然大悟,“小郎的意思是说,由蒙古克烈部出兵牵制住汪古部边关?”
章寿显然还不知道这么一段,连忙询问。完颜玉生将事情叙述了一遍,接着道,“那几个刺客是克烈部的王汗派来的,我在释放那几个刺客前,亲手写了一封信,信中叙述了交好之意。并答应克烈部,我一旦登位,会免去克烈部的朝贡,还会出兵帮助他对付塔塔尔部及其他仇敌部落。为了取信于克烈部,我在信上用了私章。”
章寿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整个大金对草原上的所有靼子均不待见,完颜玉生竟然写信与克烈部通好,这个消息如果泄露出去,完颜玉生将会有大麻烦。
想到这里,章寿忽然想起宋铮曾说过,“南北一体,胡汉一家,天地生人,何分优劣。”看来,这里的“胡汉一家”,不仅指的是女真人和汉人,也包括党项人和蒙古靼子。完颜玉生定是受到了这种说法的影响,再加上争位的压力,这才不顾危险亲自写信给克烈部的王汗。
章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六殿下此举有些冒险。王汗这人我也听说过,此人素有大志,想要一统草原,只不过才能有限,再加上乃蛮部和弘吉剌部等,均是数一数二的大部落,王汗多年来一直无法实现梦想。现在他渐渐年老,部落也是守成之势,他会答应出兵吗?”
“谁说让他们出兵了?”宋铮笑道。他用茶杯、茶盖和茶托,在桌子上摆了一下,接着道,“克烈部目前在汪古部以北偏东方向,王汗的金帐距离大金汪古部边关约一千二百里左右,而克烈部的军队,绝大部分也集中在金帐。我们需要他做的就是,将其金帐向汪古部这边迁移八百里,在距离汪古部三四百里的地方安下来。草原广袤平坦,蒙古人的骑兵可以一天一夜内跨过这三四百里的距离,足以隐隐威胁到汪古部边关。”
完颜玉生也明白过来,当即接口道,“有克烈部的威胁在那里,完颜玉都的那些心腹肯定非常紧张。老将军以奉旨到达边关后,可以借口大敌当前,掌控边关兵权,并对边关将领进行调整。”
章寿有些不放心,“完颜玉都是出了名的凶悍,不但消灭了不少小部落,还借大金的国威,经常勒索克烈部,克烈部对其也颇多怨念。只是不知道王汗会不会借此进犯我大金?”
“这个左相可以放心,克烈部与塔塔尔部、乃蛮部均有仇,如果他进犯边关的话,别的部落会起兵抄了他的老底。”完颜玉生十分笃定地道,“左相刚才也说过,王汗现在已经年老,部落也为守成之势。他派人刺杀我,只不过想促使大金挥兵南下而已。现在我没向父皇通报其罪行,已经减去了他的大麻烦。何况我已经答应他,登基后免去克烈部的朝贡。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迁移一下金帐而已。靼子们逐草而居,这八百里对王汗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
完颜玉生虽然不领兵,却是玩政治的好手。听了他的话,完颜章寿不住点头。
“现在的问题是,派谁去联络王汗呢?”完颜玉生有些苦恼,眼睛却不断地瞄宋铮,显然是想派他去。
宋铮吓了一跳,他可不想去蒙古那个地方,万一事情不成,那些蛮货说不定把自己宰了。
幸好,这时章寿说了话,“小郎若是前去,当然再好不过。只不过小郎年纪太轻,恐怕无法取信于王汗。再说,中都形势紧张,以后这段日子还少不了小郎出谋划策。”
完颜玉生颓然地点了点头,“除了小郎,在雄州的章先生也是极好的人选,不过,他现在要配合假皇子演戏,恐怕更无法抽身!”
章寿寻思了一会儿,道,“让传灯去如何?传灯是我的心腹,对六殿下之事也知之甚详!”
完颜玉生大喜道,“传灯办事稳妥,功夫也不错,他出马自然极好!我马上就写信!”
说动手就动手,屋内文房四宝俱全,完颜玉生也才思敏捷,盏茶过后,一封信就写好。信中先是问候了一下王汗,接着说自己“已经清醒”外,还说“现在北方天气渐寒,而汪古部以北三百里处,水草丰美。”并约王汗亲率大部南迁,来此放牧!
信写罢,完颜玉生从怀里掏出私章,印在印的下面。他正欲将信用火漆封好,宋铮却道,“仅殿下一个人的信,恐怕还难以说动此人!如果左相同样手书一封,那王汗定会确信无疑。另外,那王汗喜欢玉器。如果能用一名贵玉器为媒,想必传灯会好说话得多!”
说罢,宋铮便目视完颜章寿。
章寿先是愣了一下,便立即道,“小郎所言甚善!”接着便同样写了一封问候信,下面签上私章。
宋铮心里暗舒一口气,章寿虽然是站在完颜玉生一边,但有了这封“通敌”的信,想必定会和完颜玉生一条道走到底了。
完颜章寿将两封信都封好,忽然说道,“闻小郎带来了许多大齐高手,何不分出一人来,与传灯共同前往,那就万无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