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完颜雍下令让两个儿子回来,宋铮皱了一下眉头,看来完颜雍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若没有逼宫之事,完颜雍说不定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再想想办法,然而,现在他已经等不及了。至于传旨的宦官,会不会看破铁达木大营里的假皇子,两人倒不太担心。那人和完颜玉生长得很像,如果再弄出一些病容,那传旨的太监也无从分辨了。
但完颜雍召两人回来是什么用意呢?难道他真的下定了决心?
宋铮看了看完颜玉生,见他脸上显出悲戚之色,两眼隐现泪光。那个高高在上、病入膏肓的人,是大金的皇帝,也是他的父亲。
宋铮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半晌过后,完颜玉生深吸一口气,脸出显出坚定之色,“自从完颜玉都派人到历城暗杀我开始,我的心已经死了。只要想登上那个位子,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在那个笼子里,只能有一个主人。所有挡路的,都必须剔除!”
宋铮叹道,“雄图霸业,固然让人向往,可也遗恨无数。有些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不过,既然在这个位置上,稍有退缩便是败亡身死的结局。即便你想退避三舍,做个田翁也不可能。”
“小郎不必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完颜玉生握了一下拳头,“那现在有此变数,我们必须改变一下计划。”
宋铮深思了一会儿,“目前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完颜玉都可能迁延回归。”
“他不想回来夺位吗?要知道,即便是在中都,他和我相比也是有优势的。他有军方大部的支持,再加上朝中主战势力强大,我能和他打个平手就算不错了,若没有奇谋,即便要战而胜之,希望也不大。”
“这里关键是你父皇的态度,如果他将禁军及武卫军都交给你,你大可以发动雷霆手段予以一击。有你父皇的支持和诏令,你便是正统的大金皇帝,大不了事后花些功夫整顿军力罢了。不过,对于完颜玉都来说,同样没摸清你父亲的态度,中都对他来说就变成了险地。他现在呆在北边不出,隐隐以发动内乱相要胁,逼你父亲将皇位传给他。他何必要冒险来中都呢?”
完颜玉都脸上一惊,“若如此,还真不好收拾。眼下,我们岂不是要盼着完颜玉都来中都了?”
宋铮点了点头道,“要诳完颜玉都来中都,也不是没有办法!别忘了,他可是派出马贼劫杀你呢!”
完颜玉生顿有所悟,思忖片刻道,“我马上让兀室去一趟铁达木大营。唉,如此做局的话,不知又要牺牲多少人。”
“关键是要做局做到好处。兀舍还未回来,兀室还要负责与左相府沟通。不如让二黑去吧,他办事牢靠。咱们将意思告诉他,他必定办好。”
…………
第二天一早,宋铮起身后,刚吃罢早饭,李邕熙的随从阿大便驾车来到了元好问宅前。宋铮不禁苦笑,这李邕熙好像是怕自己跑了一般,居然专门派人来接自己。这个护卫实在是干得太舒坦了。
宋铮跟随阿大的车马来到来宁馆。
来宁馆是一所大院子,院子前面是一幢三十丈长的二层楼。楼下是宴会大厅,楼上则有十数个房间。这是会谈、宴会的地方。在楼侧各有两个大门,通到大院子里。
阿大向守卫在东侧大门的武卫军出示了一个进出令牌,武卫军很顺利地就放马车进去。
进入大院子后,宋铮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这里居然隔成了五个二进出的小院。李邕熙住在东侧的一个小院里,而守在小院门口的,是来自西夏的护卫。
见宋铮来到,四个西夏护卫好奇地瞅着他。宋铮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后,便跟随阿大进了小院。小院里停着十余辆马车,十余名西夏护卫站在这里,正在相互比划着,却不发出声响。宋铮知道,和亲使团有大约二百名军士保护着,不过,这些军士是不能进中都的,只能安排在西门外的大营中。
只有二十名贴身护卫,才被允许跟着使团人员进来。
李邕熙与两个贴身宫女,住在后院。此时,她早已经换回了女装打扮,头上扎着高高的发髻,两个对插的紫金玉钗摆在发髻两侧,钗尾则挂着嫩白透光的玉珠。一身淡蓝色的长裙上,两个袖子却是白色的。领口、袖边及裙边,都绣着一寸宽的金线。一根玉带缠在腰间,将其挺拔的双胸衬托出来。一对胸器虽然不大,但宋铮却亲身感受过她们拥有怎样的弹性。
见宋铮进来,李邕熙喜盈盈地道,“宋公子,你来了。快进屋来,我请你饮酥酪,你一定没喝过!”
宋铮在路上已经得了阿大嘱咐,所以拱手道,“小姐,梁大人吩咐过,我需要换上护卫衣服,站在院子里当护卫,不能进屋的。”
李邕熙微微蹙眉,“我党项儿女,怎可如此扭捏作态,进屋说说话难道不行了?”她瞪了一眼阿大道,“你如果不放心,也跟着进来。”
“属下不敢。”阿大连忙躬身。
“那就守在门口,我只和宋公子在厅里说说话。至于换衣服就不必了,又不出门,换什么衣服!”李邕熙不满地瞪了一下眼,转而道,“宋公子,快进来。我现在正在学写汉人的诗,你看看如何?”
宋铮目视阿大,阿大轻轻点了一下头,宋铮方举步而进。
丫环打扮的宫女,为宋铮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酥酪,隔着老远,宋铮便闻到一股香甜中带酸的气味,不禁食指大动。厅内的桌子上,还摆放着数页宣纸,想必是李邕熙所作的诗了。
宋铮先接过酥酪,品了一口,笑道,“果然是美味,与我大金的乳茶风味不同。”说罢,另一只手便将桌子上的纸拿了起来,不过,上面的字宋铮却一个也不认识。
李邕熙料到他不懂西夏文字,便翻译道,“叶落草黄雁南飞,心随白马意灰灰,冷月无声银光洒,惆怅深宫梦难回。”
这是比较传统的宫怨诗,虽然说不上是佳作,却也勉强过得去。不过这字写得非常一般,虽然宋铮不认识西夏文,但书法的好坏宋铮还是能看清的。
宋铮思索了片刻,便放下碗,将桌上的笔拿起来,用汉字写了一遍,并略作改动,然后笑道,“李小姐,你看如何!”
宋铮的字极为漂亮,赏心悦目,而那首诗也变成了“叶落草黄雁南归,白马啸风意飞飞。秋月无声银光洒,遍照深宫梦又回。”
只改动了几个字,意境顿时大变。李邕熙拿着新改的诗,连着默诵了几遍,喜道,“宋公子,你的字不但写得如同行云流水,这诗改得也妙啊,只动几个字,意境完全不一样了!比我写的强多了!”
李邕熙又读了两遍,颇有些爱不释手。
宋铮笑了笑,开始专心对付那碗酥酪。
李邕熙把玩了一会儿,将宋铮写的诗叠了起来,收在怀中,“宋公子妙笔生花,我可要好好参研一番的,你帮我再看看另外一篇吧!”
宋铮点了点头。李邕熙则拿起写有西夏文诗的宣纸,在一边用汉字写道,“红烛摇泪盼归期,边塞争雄鸣飞镝,沙场醉卧金山倒,不见佳人一梦遗!”
梦遗?扑!尽管宋铮知道,这里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梦遗”,却还是差点将满口的酥酷喷出来,他胀-红着脸费力地将吞了两下喉咙,又连咳了几声。
“宋公子,你慢点喝,我这里还有很多。”李邕熙望着宋铮,脸上颇显关切。
宋铮摆了摆手,“我只改最后一句里的两个字吧,将‘不见’改为‘相会’如何?”说到这里,宋铮忽然感觉不妙,这李邕熙思春了,她想象的“边塞争雄”的将军,不会就是完颜玉都吧?这李邕熙被西夏老皇帝蒙骗,完颜玉都又顶着名将光环,也难怪她对完颜玉都心许了。
不行,这事我得给他搅黄了。
宋铮看着少女,她正在用蹩脚的汉字将诗重写了一遍,神情颇为专注。
“李小姐,你读过唐代诗人杜甫的《兵车行》吗?”
少女摇了摇头,宋铮知道,对于上层社会的人来说,杜甫那些描写群众困苦的诗,并不被看重,杜甫也未像后代那样获得非常高的地位,也难怪少女没有读过。
宋铮当即背诵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一首诗背罢,李邕熙当即脸色凝重。
宋铮继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战争都是用人命来填的。魏太祖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都不足以描绘战争过后的惨烈。”
看着李邕熙的面庞,宋铮道,“李小姐,我再给你说说‘减丁’的故事。所谓减丁,其实就是种族灭绝,对所谓的野蛮种族,将成年男子全部杀掉,妇女儿童贩卖为奴隶,从而积攒财富。你手里的一片金叶子,相当于50两银子,这一片叶子,甚至就能买50个奴隶,人命之贱,莫过如此!“
李邕熙更为吃惊了,两眼睁圆,露出极为不可思议的表情。
宋铮接着道,“大金甚至西夏,对蒙古人,就是实行这种减丁政策。很多人因为杀得多、抢得多,从而成名!”
少女“啊”了一声,手中的笔落在地上!